我聽到批評開始翻臉:「那我倒想請教,如果換做是劉董事長,在那種情況下會怎麼處理?」
他對我的惡劣口氣並不介意:「那個牌子的商品還有其他促銷品嗎?」
我想了一下:「好像有。促銷品分三等,價值分別是20、30、40,當時缺的是30塊那種。」
「二三十塊的東西也要力爭的人,通常是愛小便宜又要面子的人。你為什麼沒想過和專櫃小姐商量,把貴的那件促銷品給她呢?那樣她既有面子又佔便宜,何樂而不為?廠家搞促銷,送出大量促銷品,為的是回饋客戶和帶動消費者,對你的做法他們只會感激你為他們維護聲譽。但是現在,你簽名從商場不付錢拿走貨品,性質就完全不同了,懂嗎?」
我傻了眼,這麼簡單的事怎麼想不到?但我還是嘴硬:「不管你怎樣潑我冷水,我是決不會放棄的。」
他無奈地點點頭:「我拭目以待。」
劉之牧料事如神,第三天的工作我沒能堅持下去。隔著辦公桌,上司冷冷要求我寫一份當時的事情經過,另外按照公司規定我還必須被課以貨物十倍的罰款。我什麼都沒寫,走進更衣室把制服脫掉換上自己的衣服,然後打電話給之牧:「你的老婆失業了,請她吃飯如何?」
他在電話那邊失笑,勉為其難地說道:「如果吃得不多,我可以考慮。」
在餐廳裡我不住抱怨:「上司在培訓時明明對我最好,誇我聰明上進,還因為大家同鄉的關係,不止一次暗示以後要給我肥缺。」
之牧奇道:「這你也信?孩子氣!人心隔肚皮這話沒見過也應該聽過,看來以後你還得多多長見識才行。」
我撂下刀叉:「你說話能不能別這麼冷嘲熱諷?難道這樣可以使你更加信心百倍嗎?像你這種含著金湯匙出世的人,當然沒必要受這種窩囊氣。」
他瞟我一眼:「我十二歲開始就騎自行車在社區裡送牛奶報紙,大學以後的學費也是自己賺的。你說我有沒有受過氣?我可不是那種一受氣就會跑掉的人。」
我沮喪地看著他說:「是,你是無敵幸運星、詹姆士邦007,上天入海無所不能,但我只是個普通人。」
他也放下刀叉,優雅地拿過餐巾擦拭一下手,然後拍拍我的手安慰我:「其實作為一個沒有任何經驗的新人,你的表現已經難能可貴,你的反應很敏捷,欠缺的只是經驗和試煉。」
我鬆了口氣,不管是真是假總是個正面評價,我模仿他的口氣依樣畫葫蘆:「雖然你料事如神,足可以去外面擺攤賺錢,但是也讓你的妻子安穩吃飯好麼?她心情不好又吃不飽的話便會亂發脾氣,到時候受苦受難的可是你。」
於是大家一笑了之,從此不再提起此事。任性這種東西是非常矜貴的,如果不是吃準有人為你收拾殘局,哪個敢由著性子做事?如果不是仗著劉之牧撐腰,我又哪敢那麼大膽拍屁股就走人?
經此一役,我放棄找工作的宏偉打算,開始仔細琢磨怎樣成為一個商人妻子。寒窗十幾載,原來我唯一的工作是做好劉太太,然後發現這裡面其實也是大有學問,做情人或許是越漂亮越好,要坐穩原配寶座需要的卻是頭腦,美貌倒好像成了其次。
我抱怨:「現在的學習計劃比讀書那時還重。經濟、政治、人物、時尚每樣都需要涉獵。」
「但是我看你如魚得水。」他溫和地勉勵我。
是的,我真的很能融入這種生活,好像天生我就該生活在這種地方。曾經看到西餅屋做糕點用專門的模子,壓一壓就是一塊漂亮的餅乾,而劉太太這個模子似乎是專為我量身訂做,甚至無須做太大的修改,雖然偶爾厭煩,但依然快樂的身不由己。
「我接受能力一向很強。」
「你為什麼不想想是我打造了一個適合你的環境?做劉之牧的太太,無須像其他人一樣去適應社會,你要適應的只有我!」
我心內震撼,原來我的價值不過如此,於是忍不住出言諷刺:「那你可真是用心良苦啊。」
「對你我一向如此。」他理所當然地解開我的睡衣帶子,用嘴唇一寸一寸熨燙我的肩,我的肩上有一隻彩色蝴蝶文身,衣裳褪盡便見端倪,他問我:「靜言,你的肌膚是我所見過最美麗的,這麼完美的皮膚上怎麼會有瑕疵?」
我冷冷地看著他,他所見過最美的?他到底見過多少個女人的裸肩?婚前又到底有多少個女人?我不知道也沒有問過,甚至連婚後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清白。他的隱藏面太多太多,如果非要絞盡腦汁瞭解一切,只怕會要累死,而且我也並不太在乎,我們之間的主動權從來就沒有一刻操縱在我手上過,我只要能夠保有自己的心就不算輸得太徹底。愛一個人恨一個人都太麻煩,我不希望被這種激烈的情緒所左右,保持冷靜淡然就好。
再說我又有資格要求什麼?我肩頭的美麗蝴蝶不也是為另一個男子刻上去的麼?在十八歲那年,與單遠的愛情是我生命的全部,小小女生為了博君一笑,便是流血疼痛也算不得什麼。愛情如此偉大,讓我奮不顧身,婚後這樣東西卻變得什麼都不是,它已經自我的生命中淡化,不留痕跡。雖然午夜夢迴,初戀情人的名字仍然能夠讓我的心臟不自主的抽痛,那個與我相約私奔卻被狠心拋棄的男孩將是我一生的痛!
匆匆的也是將近兩年的時間了,這段時間裡,我與之牧之間的氣氛很微妙也很難形容,當然並不是沒有親暱的時候,尤其在外人眼裡,簡直是情深意篤、你濃我濃。其實私下裡我們都明白,我們更多的時候是在相互算計著,悄悄地、密切地審視對方的一言一行,舉手投足所間表達的意思。我們兩個像是在演戲,這並不是我心目中理想的婚姻,我不是一個優伶,他亦不是一個戲子。也許經過多年商場的歷練,他已經很能習慣把婚姻也當作是一項戰鬥,可我還沒能和他一樣修成正果,有時候我真的覺得很累---特別是在一直處於劣勢的情況下。不過經過昨晚,我想沒準沒那麼糟,他也許是愛我的。
之牧緩緩睜開眼睛,我的手還停留在他唇邊,他順勢咬了一口:「精神養好了,一大早就想勾引我,劉太太?」
我「啊」的一聲縮回手,昨晚手掌被擦傷的地方還在刺痛,他馬上撐起身子審視我額上的傷口,惋惜地說:「我原打算陪你一起去靜園的……只是沒想到你會那麼心急。可能會留點小疤痕……不過,」他的笑臉一收,又帶些揶揄諷刺繼續說道:「這也算是為你出人意表的行為留下個紀念吧。」
我不語,男人就是這樣,昨晚我們多麼親密,一到早上就變臉,還沒下床呢,灰姑娘變身也沒他快,男人只有在枕頭上時對女人最好。
他掀開被子,撥了個電話讓餐廳給我們送早餐上來,起身的時候突然低聲說:「Shit!」
我抬頭,看見他皺著眉又坐下來:「怎麼了?」
他把右腳搬上床,我也驚呆了,他的整個腳踝一片青紫,而且高高腫起,簡直像個饅頭,我馬上想起他昨晚崴到腳,只是沒想到竟然這麼嚴重。
「怎……怎麼會這樣?」我結結巴巴地問。
「昨晚我順便讓醫生看了一下,沒什麼大礙,可能扭到筋。」他吩咐我:「口袋裡有藥,你幫我拿過來。」
我內疚地照做,又找來棉棒幫他輕輕塗藥:「你昨天怎麼不上藥?」
他瞪著我,好像一切都是我的錯:「忘了!」
我忽然忍不住笑起來,三十二歲老成穩重的劉之牧這時候像個鬧彆扭的孩子,我頓時心情大好地拍拍他的面頰。
他豎眉作勢要打我,卻也忍不住跟著我笑起來:「老天,原來這就是所謂的患難與共,真希望不要再有下一次。」
我們笑成一團,他沒有問我為什麼會在靜園碰見靜儀,也不問到底是不是她把我推倒,我倒是很想主動提及這些,可又實在不願意破壞我們之間這種少之又少的溫馨氣氛,終於還是忍住了。
快到下午,張熹帶了司機來接我們,我扶著之牧坐在後座。車在新修的柏油路上穩穩飛奔,我們要去哪裡?我疑惑地望著之牧,他氣定神閒,又擺出一幅世界都在他手中掌握的樣子,我也懶得問了,反正他總是那麼有主張心思又很難猜。
張熹坐在前坐頻頻回頭,支支吾吾很想說些什麼又欲言又止的樣子。
「有什麼事就說吧,張總。」我能看出來,自然瞞不過之牧的眼睛。
「是這樣的,」張熹咳了一聲,又看看我:「方靜儀今天一直都沒有來上班,也沒有請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