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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頁     納蘭真

  學耕的姑姑將這一切都看在眼裡,歡喜得什麼似的。這兩三個星期下來,苑明一天裡頭少說也有五六個鐘頭耗在這個地方,一老一小早處得熟了。有時學耕下工得晚些,兩個女人一道在廚房裡張羅晚餐,也是常有的事。老太太喜歡她喜歡得了不得,看著她的眼光總是笑瞇瞇的。

  「我們學耕呀,早該認識個像你這樣的好女孩的!」老太太有一回閒聊時對她說:

  「像他那樣的好孩子,老天有眼,就該教他過點快樂的日子!我從來就沒想透,這孩子究竟是沖了什麼邪,犯了什麼煞,會去碰到那個女人!」

  對於學耕的前妻鄭愛珠,老太太是從來只肯叫她做「那個女人」的。短短四個字裡,道盡了她對鄭愛珠的不滿和嫌厭。

  「您——不喜歡她啊?」第一次聽到老太太提到鄭愛珠的時候,苑明只作了委婉的刺探。

  「喜歡她!」老太太打鼻子裡哼了一聲:「那個小狐狸精,她那套狐媚人的把戲拿去騙騙一見到漂亮臉蛋和惹火身材就昏頭轉向的臭男人還可以,想蒙騙我老人家?她想得美咧!」

  這種說法,顯然也將學耕歸類為「一見到……就昏頭轉向的臭男人」行列中去了。

  苑明忍著笑想,一面好奇地問:「這麼說來,您是一開始就不喜歡她囉?」

  「——那倒不是。」老太太不甘不願的說:「那個女人嘴巴甜,會撒嬌,我剛開始的時候還並不討厭她。可是相處的日子久了,我就發現,她不過是一張嘴巴會說好聽話,其實說的是一套,做的又是一套。反正我不過是學耕的姑姑,管不著他們的錢,也沒什麼油水,她慢慢地就不怎麼理會我了,家事更是從來不做。這些也都罷了,可是後來她對學耕做出來的那些事——」老太太哼了一聲:「就可見得她不過是拿學耕做踏腳石而已。哪裡有半點真情真意!枉費學耕那樣待她,她是一紅就過河拆橋了!那個女人,心機可深著呢!」

  「那——」苑明忍不住要問:「他們到了後來,常常吵架嗎?」

  「大概吧。」老太太搖了搖頭:「我反正住樓下,他們就算吵翻了天我也聽不見。

  而且學耕那個脾氣,就算心裡頭有什麼不舒服,他也不會說的,」她說著苦笑了一下:「只不過會把脾氣發作在工作室裡罷啦。在他們離婚前那一段時間裡,啊,那孩子簡直就沒個人樣了!最不要臉的是——」老太太猛然間住了嘴。

  「怎麼呢?」

  「我實在不應該這麼嘴碎的。」老太太咕噥道:「不過告訴了你也好。我想你也該有個心理準備——最不要臉的是,離婚以後,那個女人一遇上了什麼問題,居然還會打電話來找我們學耕,有一回,居然還跑了來找他!」

  「有這種事?」苑明簡直是驚呆了。

  老太太長長地歎了口氣。「我不知道她是怎麼哄他的。學耕那個老實孩子好像一直覺得那個狐狸精很需要人保護,很需要人照顧……」她嫌厭地揮了揮手:「你要問我的話,我這輩子就沒看過比那個女人更曉得怎麼照顧自己、更曉得自己要些什麼的女人!

  可是學耕老以為我對那個女人有偏見,那個女人找他做些什麼,他是一個字也不肯和我說的。」

  「也許她——需要一些專業上的勸告?」苑明說,試著客觀一些。畢竟老太太一心一意只護著自己侄子,她判斷事情的角度未必是公平的:「離婚已後還是朋友的夫妻,實際上也並不少呀?」

  老太太有些驚異地看了她一眼,突然間笑了。「你跟學耕倒真是一對。」她慈祥地道:「事情也許是這樣也未可知。反正這已經是過去的事了,不需要再去傷腦筋。我只是擔心——人太忠厚了,有時候……」

  她這話並沒能說完。因為那時學耕推門走了進來,話題自然就此岔了開去。從那一次以後,她和老太太雖然也曾在談話中再談及鄭愛珠,但所談的內容總也不超過這次所談的範圍。老太太對鄭愛珠的嫌厭是不可動搖的。學耕的生活被她搞得一塌糊塗自然是主要原因,而她自己生活上的許多不檢之處,在老太太嚴格的道德尺度下看來,也已被烙上了「墮落」、「下流」、「放蕩」、「無恥」的印記。

  「既然如此,學耕當初為什麼會娶她呢?」苑明有一回忍不住要問:「我想他們剛認識的時候,她總該還有一些優點吧?」不知道為了什麼,她實在難以相信鄭愛珠會真的那樣一無是處;或者說,她實在無法相信學耕會走眼到那個地步。

  老太太歎了口氣。「我也想過這個問題。」她承認道:「我的解釋是,學耕那時才剛剛回國,對故鄉的一切都抱著太美好的幻想;而且他在國外多年,本來也沒有多少機會遇到同文同種的對象,所以一遇到那個女人就陷進去了。她本來也許並不那麼壞,可是……」老太太臉上露出了苦澀之意:「等你到了我這個年紀就會發現,人在年輕的時候,其實是什麼形狀都沒有的。一旦身邊的環境有所改變,很容易就要被扭曲、被敗壞了。而那個女人所處的環境,偏偏又是最容易敗壞人的。名聲、金錢、虛榮和誘惑……」

  是這樣的麼?苑明無法明白。她沒有見過鄭愛珠,無法判斷那個女人的性格究竟是什麼樣子;而影劇圈裡是非本來就多,她早已學會不依據傳聞去判斷事情了。只是——

  她見過鄭愛珠的廣告,也見過她不少相片,很清楚地知道那個女人和自己在外貌上有多大的不同。這使她禁不住要懷疑:是不是就因為鄭愛珠留給學耕的傷痕太深,影響太大,才使得他潛意識中找了個和他的前妻截然相反的女人?如果就這個角度來看,鄭愛珠在他的心裡,顯然是仍然有著極其重要的地位了。

  這個想法使苑明不安。也為了這個緣故,鄭愛珠和學耕依然有著接觸的事實,便令她格外覺得焦慮——雖然自她和學耕相戀以來,這樁事例還不曾發生過。而在相戀的甜蜜之中,這樣的疑慮又彷彿來得太無事生非、太自找苦吃、太小心眼又太無聊了。

  何況她那麼明白,學耕對這個話題有多麼感冒。他既然不曾和她談過他的前妻,她自然也只好不問。

  開始排戲的第二個週末,石月倫將排戲的時間調到下午,好將晚上空出來讓大家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下午六點左右,在工作室裡排戲的人都散光了,苑明筋疲力竭地癱在會客室的沙發上休息,學耕坐在一旁陪她。苑明瞄了他一眼,露出了一個抱歉的微笑。

  「再給我五分鐘,我就會有個人樣了。」她保證道,仍然笑得有氣無力地:「平常沒有這麼慘的。我們今天排戲排得特別長。」

  「我看你最好去洗個熱水澡,小睡三十分鐘再說吧。」學耕提議道:「時間還早,我們不必急著現在出去吃晚餐呀。」

  她微微笑了一笑,還沒來得及說話,便見玻璃門被推了開來,探出了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影。苑明猛一下坐了起來,看著郭文安懶懶地將一本雜誌丟到了桌子上。

  「打電話到你那兒去都沒人接,我想想乾脆直接到這兒來找你比較快。」文安吊兒郎當地道,瞄了學耕一眼:「我親愛的表妹好像突然之間就不是我的了!你知道嗎?范學耕,我想我實在不喜歡你!」

  「少噁心了,表哥!」苑明笑著啐他:「你自己每次追女孩子的時候,又幾曾理過我啦?」

  「聽聽這口氣!」文安抱怨道:「連刮她男朋友一下都不行!做表哥的人實在命苦,你說是不是?」說到最後這兩句話,他又轉向學耕去博取同情了。

  「別扯上我!」學耕好笑地說:「我沒有這種經驗,抱歉沒有法子同情你。」

  文安翻了翻眼睛,在喉嚨裡咕噥了幾句「我跑到你們這兒來挑撥離間顯然是找錯對象了」之類的話,不過誰也沒再理他。因為苑明的注意力已經轉到他帶來的雜誌上頭去了。

  「本月份的「流行」雜誌啊?」她興奮地抓起書來看:「已經出來了嗎?怎麼我在書報攤上都沒看見?」

  「那當然是我到雜誌社去跟他們要來的了!」文安得意地道:「書要到明天才會上市呢。當然他們會寄一本給你,不過你最快也得明後天才收得到。我想你一定急著想看這篇報導,」他從苑明手上取過雜誌,一翻翻到了那篇專訪:「看看這幾張相片!不是蓋的吧?」他得意地道,好像相片裡那美麗的女孩子是他自己一般:「不過老實說,我可不會想讓范學耕替我照什麼鬼相!有點可怕呢,你知道,」他深思地加了一句,看向范學耕:「被你這麼一照,我什麼面具都掛不住了,原形畢露得一塌糊塗!我可不想自己被人看得那麼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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