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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頁     納蘭真

  他的身子僵了一下,慢慢地用手肘支著自己抬起身來。有那麼一霎那間,他的眼神因為痛苦而變暗了。而後憤怒的火焰又重在他眼中點起。〔一小時以前,你也和仲傑說過這樣的話嗎?〕他的聲音冷得像冰一樣。

  尖銳的痛苦貫穿了她的心臟。有那麼一秒鐘,雪嵐只能茫然的盯著他看,完全失去了反應的力量。在那一剎那間,他的眼睛裡閃過了困惑的神色:〔雪嵐?〕他不確定地喊,握住了她的雙臂。

  她全身僵直地坐了起來,拉攏了自己衣襟。她的指節緊得發白。她賭了,而且輸了,她把自己最珍視的東西交付給他,卻被他當面摔了回來。這樣的痛苦奪去了她所有再戰的力量,而她知道自己若再不走就要哭了。是誰說過愛情和尊嚴是不能並存的東西?如果得不到愛情,那麼一個人至少應該為自己留下一點尊嚴……她抬起頭來看著伯淵,用一種意冷心灰的平靜說道:〔放開我,伯淵,我要回房去了。〕

  他眼裡的困惑消失了,眼神又變得既冷且硬。〔隨便。〕他淡淡地說:〔你早就該這樣做了。〕

  沒有再看他一眼,雪嵐昂起了下巴,直直地走了出去。淚花已經在她眼中亂轉,但她死也不會讓他知道。眼淚應該留給自己的枕頭,痛苦應該留給無聲的夜色……她遊魂一樣地飄回房裡,崩跌在自己的床上。

  這一夜來得好長。她的夢來得好黑。雪嵐睡睡醒醒,在床上輾轉反側,然後怎麼也沒法子讓自己睡得更安穩一些。最後她終於放棄了,在床上坐了起來。牆上的鍾指著凌晨六點。但是天還好黑,開始一陣一陣地飄著雨。她模模糊糊地想起昨天的氣象預報:強烈颱風艾瑪正逐漸接近本省,北部地區將有豪雨,預計明晚八時自花蓮海面登陸……她悲慘地歎了口氣,自覺這天氣正適合她的心情。

  她爬起身來,走到浴室裡去略事梳洗。樁鏡裡映出她慘白無色的容顏,以及哭得發腫的眼睛。她整個人都覺得筋疲力竭,連一絲一毫的力氣都提不起來了。她上一回經歷到這樣愁慘的心情是在什麼時候?當她還是個瞎子的時候。那時的她沒有一點生命力,沒有一點為自己奮鬥的憋望,只曉得日復一日地坐在房裡自傷自憐……至少,伯淵是這樣批評她的。

  雪嵐陡然間挺直了背脊。是伯淵教會了她自立、教會了她的奮鬥,教會了她:如何去爭取生命中有價值的東西。而今她面對的是自己一生的情愛,是自己靈魂的歸依,難道她——竟然連試都不試就打算放棄了嗎?她怎麼對得起伯淵?又怎麼對得起自己?

  雪嵐深深地吸了口氣,很快地將自己整理乾淨,換上了牛仔褲和棉衫,向伯淵的房間走去。她昨晚去向他解釋事情的時間,只怕是最不對的時間了:但今天是另外一天,全新的一天。經過了一整夜的時間,他該冷靜下來了吧?也許他今天會比較理性一些,能夠聽進她的解釋,能和她把誤會化解開來……

  雖然心臟狂跳,喉嚨發乾,雪嵐卻沒有退縮。她敲了敲門,然後等待:但門後全然無有回應。她再敲了一次門,但仍然沒有反應。他在睡啊?雪崴對自己搖了搖頭,輕輕地將門推開。

  但這房間已經整個兒空了。書不見了,報告不見了,地圖不見了,打字機不見了……床鋪收拾得整整齊齊,半掩的衣櫥裡空空蕩蕩。當然,更加的沒有伯淵的蹤影。

  他走了!不回來了!雪嵐狂亂地想,發瘋似地開了浴室的門。伯淵當然不可能在裡面,但毛巾還是濕的,顯然他今早還用過浴室。這麼說來,他不是昨夜走的了?她轉過身子,風一般地捲下樓去,直直地衝到廚房裡去找老王。

  〔你看到伯淵嗎?王伯伯?〕她喘息著問。

  〔他一個小時以前走了。〕

  雪嵐緊緊地閉了一下子眼睛,掙扎著找回說話的力量:〔你知道他去了哪裡嗎?〕

  〔不知道哩,小姐。〕看見雪嵐變得死白的臉,老人微微地頓了一下。〔先生正在吃早餐,你何不去和他談談呢?〕

  希望跳進了雪嵐的眼中。〔呵,對,我居然忘了,謝謝你,王伯伯!〕她直直地衝到了餐廳。

  〔魏伯伯,〕她喊,完全忘了寒暄招呼那一套:〔您知道伯淵去了哪裡嗎?〕

  魏天弘拿起餐巾來擦了擦嘴,不怎麼會意地對著她了皺眉頭:〔不知道啊。〕

  〔可——可是他要出門前都沒和您說一聲嗎?〕

  〔我沒問。〕他簡單地說:〔我很早以前就不去過問伯淵的行蹤了。〕

  〔噢!〕雪嵐挫敗地叫了出來。這些時日以來,她在這棟大房子裡的所感覺到的、每一人對伯淵的冷淡,從老王那裡聽來的、伯淵童年的遭遇,以及現在找不著伯淵的焦慮……都在這一剎那間湧向她,使得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她突然間爆炸了:〔你沒問?算是什麼父親?他是你的兒子呀!你怎麼可以這樣對待他?對他不聞不問,對他漠不關心,好像他沒有心,沒有感情,沒有形象……好像他根本不存在似的!對你而言確實是不存的,不是嗎?〕她吼:〔事實上是,自從他的母親死了以後,你就不再希望他存在了!〕

  魏天弘站起身來,眼睛裡冒著怒火:〔住嘴!〕他咆哮:〔你馮什麼這樣跟我說話?〕

  〔你就馮你一點都不關心伯淵!〕她吼了回去:〔自從伯母死了以後,你就全然忽略了,不,更糟,你根本把他視若仇敵!而你現在仍然恨著他,不是嗎?當他在加拿大北部,為了救人而受了重傷的時候,你甚至連問都不問一聲!〕看著魏天弘眼中閃現的鶩色,雪嵐的火氣更大了:〔你甚至不知道他發生過這種事,是不是?你對他真的一點感情也沒有——〕

  是魏天弘慘白的面色阻止了她繼續往下說。在方纔的怒氣消失之後,他的眼色剩下一片空茫,整個人彷彿一下子老了十歲。〔你錯了,〕他低語,無力地跌坐在椅子上:〔你不知道那個孩子對我的意義……〕

  〔我不相信你,〕雪嵐戒備地看著他:〔我看過你如何挑剔他的工作,如何和他說話……你對待他就像對待一個陌生人一樣。〕

  〔我知道。〕他慢慢地說,眼神仍然遙遠:〔他對我而言,的確是一個陌人。我一點也不瞭解他。而我也知道,會變成今天這種局面其實都是我的錯。但別說我不愛他……也許,我們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就是因為我曾經愛得太深了。〕

  〔真的嗎?〕她仍然半信半疑。

  〔真的。〕他苦笑:〔只不過,這麼多年都過去了,我已經不知道要如何來表達我自己。而且……我想他也已經不再需要我了。〕

  雪嵐在他身邊坐了下來,握住了他的雙手。〔他需要你的。沒有人能忍受失去親情的痛苦,何況伯淵那樣的愛你!〕她莊重地道:〔只不過他和你一樣,沒有勇氣將自己的感情表現出來。而且,他害怕再次遭到你的拒艷。〕

  魏天弘身子微微一顫。很明顯的,他知道雪嵐所說的是什麼典故,也依然清楚記得自己的所做所為。〔伯淵他媽媽死了以後,一大部份的我也跟著死了。〕他緩緩地說,沉入了回憶裡;長久沉埋的痛苦一旦開始宣洩,就沒有法子去阻止它了:〔剛開始那幾年裡,我無法忍受伯淵的存在,因為他不斷地提醒我自己曾擁有過的美好歲月……而我當時最想做的,就是將遇去的事全然忘記。所以我才會那麼快就又結了婚,而——一次又一次地將伯淵從我身邊推開。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終於使得將他推開成為一個根深蒂固的習慣……〕他中止了敘述,抬起夠來看著雪嵐:〔你怎麼知道他仍然在意著我?〕

  雪嵐凝視著他,突然明白他有多麼需要她的保證。她深深吸了口氣,斬釘截鐵地道:〔他自己告訴我的。〕

  魏天弘臉上閃過如釋重負的神情,而後深思地看著她。〔你在他心中的份量一定很重,他才會和你說這些話。我們一直還以為,你和仲傑打算結婚呢。〕

  〔沒有的事,只是仲傑一相情願而已!〕

  魏天弘瞭然於胸地點了點頭。〔你愛的是伯淵。〕

  淚水湧上了雪嵐的眼睛。〔是的。〕她低聲說道:〔但我不知道他是怎麼看我的。他說不定……〕她的聲音哽住了。

  魏天弘又點了點頭。〔所以你這麼急著要找他?你們之間發生什麼誤會了,是不是?〕雪嵐沒有回答,只因她的臉色說明了一切;而她也知道,魏天弘必然也把這一切都看在眼中。

  〔那好,〕他說:〔我待會兒打電話耛調查局,看看他是不是又出境了。如果是,我再和哥侖比亞大學聯絡,看他考古的地點在什麼地方。待會兒你不妨上樓去問問你魏伯母,看她有沒有什麼概念。你知道,她和伯淵反而來得比我親。如果這幾條線都斷了,那我們再透過電台和警局全省通緝他。〕說到這裡,雪嵐忍不住微微一笑。魏天弘笑道:〔這該放心了吧?別擔心,我們一定找得到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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