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嵐笑了,因為他的感覺和她的不謀而合。伯淵對她的笑容回以一笑,伸出手來讓她挽住。幾分鐘後,他們已經進了餐廳。
黃智源坐在孫玉瑤旁邊,正在高談闊論。見到他們兩人進來,孫玉瑤笑道:「我真高興能有伯淵陪她。你瞧他們,很漂亮的一對,不是嗎?」
黃智源對雪嵐眨了眨眼。他的聲音大得整個廳子裡的六個人都聽見了:「呵,是呀,不過我想紀小姐一定更想念仲傑的陪伴吧?啊?」
雪嵐驚覺到整個屋子裡的人都在看她了,一時間不知所措,囁嚅地道:「呃,是呀……不過……」
「有什麼不過的?」黃智源大笑,一付很海派的樣子:「仲傑昨晚告訴我了,他說你們要結婚羅!真是好消息,不是嗎?」
雪嵐全身都僵了,不敢相信黃智源會說出這種話來。她聽見孫玉瑤倒抽了一口冷氣,卻沒有勇氣去看伯淵的臉。「黃先生,你誤會了——」她小心翼翼的開了口。
「別害臊了,紀小姐,」黃智源笑道:「從仲傑和你說話的方式看來,我早就料到有這麼一天啦!」
〔我沒有和仲傑訂婚!」她又急又氣地叫了出來。
「我知道,我知道,」他大而化之地擺了一下手:「你還沒戴上戒指,不過那是因為仲傑還沒把戒指帶回來的關係。我看過他買的那枚戒指了,很漂亮,你一定會喜歡的。不過話說回來,戒指也只是一個形式而已啦!」
雪嵐覺得自己快要昏倒了。「仲傑是向我求過婚,但我拒絕了。」她很快地瞥了伯淵一眼,「我和你說過的,伯淵,記得嗎?」
「我記得。」他平平地說,聲音裡不曾洩露出他一點感覺。
「你太害羞了,紀小姐。」黃智源笑呵呵地說:「怎麼說,仲傑也該成家了。噢,多好的拚盤!」
菜開始上桌,而話題迅速轉了開去。魏天弘和黃智源從滷牛肉談到了台灣的畜牧業,孫玉瑤則和黃太太談著她們的旅遊計劃。雪嵐低垂著頭,艱難地試著將食物吞到肚子裡,甚至沒有勇氣再看伯淵一眼。他會相信黃智源所說的話麼?他應該知道仲傑是在說謊吧?
而後她聽到伯淵低沉是聲音:「飯後和我出去散散步,雪嵐。」他的聲音比平時還低,彷彿這話是只說給她一個人聽的。
雪嵐猛然抬起頭來,看到了一對冷如霜雪的眼睛。她艱難地吞了一口唾沫,突然間害怕起來。「那不是真的!」她細聲說,絕望地希望他能聽進她所說的話。但他已經別過臉去,輕鬆地和其他人聊起天來,不曾再看她一眼。
老天哪,這是一場怎樣的夢寐!雪嵐胃口全失地瞪著一道一道送上來的菜,懷疑這場晚宴究竟有沒有終止的時候。她不知所云地對著孫玉瑤微笑,應和著她的話題,自己覺得頭忍不住又開始作痛……終於,晚餐結束了。
伯淵站起身來,一把扣住了她的胳膊。他的五指像鋼條一樣的緊,但他說話的聲口卻是輕鬆自在的:〔原諒我們失陪了。我答應過雪嵐飯後要帶她出去散散步的。〕
〔可別去太久了啊,」黃智源說:「人家可是你弟弟的未婚妻呢!〕
握在她手臂上的五指一緊,疼得她差點叫了出來。「我知道的,黃伯伯,待會兒見。〕他閒閒地說著,只有雪嵐感覺到了他那閒散底下的憤怒。
〔等一等,」黃太太叫,轉向了她的丈夫:「你把仲傑的信給她了嗎?〕
黃智源拍了拍頭。「我差點忘了!」他說,從西裝上衣口袋裡掏出了一封信。「哪!〕
雪嵐僵僵地道了謝,而後感覺到伯淵拉著她出了客廳。路燈在石鋪的小徑上投下金色的光影,道路兩旁的花影隨風搖動。但她沒有散步的心情,很顯然的,伯淵也沒有。
「把信打開。」他簡單地說。
「我並不急著它。」
「啊?你居然不急著看你未婚夫的來信嗎?真令我驚訝,紀小姐!」
「他不是我的未婚夫!」雪嵐又氣又苦。
「把信打開。」他不耐地道,彷彿沒有聽到她說的話似的:「如果你不拆,那就我來拆!」
雪嵐抿緊了嘴,三下兩下撕開了信封,就著路燈,很快地將它讀了一遍。然後,在她還沒來得及將信收起來以前,伯淵已經伸過手來,不由分說地自她手上將信取了過去。明明知道抗議也不會有用,雪嵐只有僵在那兒等著。信裡的言詞在她腦海中迅速掠過:「我心愛的雪嵐……你使我成為世界上最快樂的人……我們會創下最短的訂婚記錄……奉上我全心全意的愛……」
該死的仲傑!雪嵐氣得臉都青了,緊握的雙手不住地顫抖。在伯淵開口之前,她很快地道:「他說謊!這整封信都是他捏造的!」
「你以為我會相信?」
「我管你愛信不信!」
〔小聲一點,你想要每個人都聽見你所說的話嗎?」他拉著她來到假山旁邊,遠離客廳入口:「你們兩個的說詞可是南轅北轍啊!〕
「是仲傑在搞鬼,不是我!」
〔是麼?」他重重地道:「他怕什麼?他甚至沒見過我和你在一起,有什麼必要不斷製造你已經死會的假象?」
〔他好像以為你是個劍俠唐璜之流的人物。」雪嵐試著解釋:「而且我告訴過他,我對你多麼感激——」
「別又來了!」他的聲音十分不耐。
「你為什麼這樣討厭這兩個字眼?」
他凝視了她半晌,慢慢地道:「你真的一點概念也沒有,是不是?如果你自己想不出來,那麼,」他聳了聳肩:「我也不打算告訴你。〕
雪嵐挫折地看了他一眼,知道再問也是多餘。「那麼你——相信我說的話麼?抑或是——你寧可相信仲傑?」
「——我很想相信你。雪嵐,你不知道我有多麼想。」他歎了口氣,一手掠過自己的頭髮。「我們別再談這件事了,好不好?」
雪嵐的心沉了下去。他不信任她!而一直到了這個時候她才知道,自己有多麼害怕他的不信任。但她為什麼如此在意他對她的評價呢?對她而言,他應該只是一個陌生人而已呀!她認識他的時候還短,但她要求於他的卻竟然這樣的多!她希望他信任她,希望他再看看她,希望他……愛她!
雪嵐的心跳停了一拍,而後開始猛烈地撞擊著她的肋骨。她要他愛她,為什麼呢?天哪,這個答案太明顯了,不是麼?她希望他愛她,因為——因為她自己愛著他呀!她愛上了魏伯淵!愛他的堅強,愛他的陽剛,愛他的驕傲,他的溫柔以及他的幽默……她之愛他便如潮汐之愛戀著月光,飛蛾之愛戀著燈火,影子之愛戀著形體。在這個初夏的晚上,在這個花木扶疏的庭園裡,她發現了自己愛上了伯淵,並且——將愛他一生一世。
「你為什麼那樣看著我?好像你——從來沒看見過我似的?」伯淵的聲音穿透了她的意識,使她從自己的震驚中清醒過來。然而她只能無言地瞪視著他,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你沒事吧,雪嵐?」他關切地問。
「我——我沒事。」她終於說,仍因自己方纔的發現而昏眩。天哪,天!她竟然愛上了一個不能信任她的男人!雖然她知道他要她,但是——但是慾望是你可以在一個花花公子身上輕易發現的東西,而仲傑曾經那樣的警告過她……雪嵐心裡一驚,感覺自己全身乏力。
「怎麼了,雪嵐?你不舒服嗎?」伯淵皺了皺眉,伸手將她攬進了懷裡。她的臉頰偎在他的胸口上頭,聽到他穩定的心跳,突然覺得異常心安。這就是她想永遠待著的地方,這是她的歸屬,她的家。如果他能永遠這樣環著她呵……不管仲傑說了些什麼,她寧可相信她自己的直覺,而不是那個已經頗有前科的撒謊家。
或者是她的肢體語言透露了她的心事,或者是他超人的感應接收了她情感的訊息:伯淵靜靜地摟緊了她,將自己的臉頰枕在她絲般的秀髮上。而後她微微地抬起頭來,看見了他沉靜的微笑,以及沉穩的眼睛。她回以一個同樣莊重的微笑。在這神奇的霎那,他們彷彿交換了一個無言的誓約。伯淵輕輕地呼喚著她的名字,而後低下頭來,緩慢而堅定地吻了她。
等他們分開的時候,雪嵐依然找不出話來說。她不知道要如何界定他們方纔所分享的一切。是一種心靈的相契麼?是一種無言的許諾麼?會不會是她太浪漫、太唯美的心靈美化了一切,將自己想像的珠玉附加到瓦礫之上去了?然而她不想去探究。讓時間停止在這一個時段裡吧。起碼在這個時候,她所感到的是全然的滿足。
然而時間是不可能終止的。伯淵終於放開了她,低聲說道:「我們該進去了。否則那個黃智源免不了又要胡說八道,挺討厭的。對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