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吃驚了,竟無法壓抑自己的好奇心。天知道,如果不是她自稱在教托福的話,
他會猜她只有二十歲!她眉眼間那抹近乎稚氣的沆真幾乎只有孩童方可能擁有,
而那無瑕的肌膚應當是屬於妙齡少女的。當然,路燈的光線不夠明亮或者也有影
響,但……教托福?
「我二十八了。」月倫笑著告訴他。她對自己的年齡從來不在意,因為她始
終認為:一個人的自知和自信不應當受到這一類外在條件的影響。年齡使人成長
,經驗使人豐足;比青春更美的東西多得是,更何況謊言和矯飾並不能使一個人
得回真正的青春。「出國留學這碼子事我幾年前就已做過,去年九月間才回來的
。這回答了你的疑問了嗎?」
「二十八?這麼說來,你跟我同年了。」思而的聲音只比自言自語高不了多
少,仍然帶著難以置信的表情看著月倫。她並不是個令人驚艷的美女,但五官十
分清秀,雙眼生得尤其嫵媚。在那種天真的稚氣之外,她還擁有一股極其特殊的
氣韻──一股他無法形容、卻是看得越久,就越能覺察的氣韻。一股絕對不可能
在純真生澀的少女身上出現的氣韻。而她的打扮也不是一般大學女生所會選擇、
就算選了也穿不出風韻來的款式:一件高領無袖的酒紅色棉布罩衫,搭著一條長
及腳踝的黑色長裙;腳下一雙深棕色的皮質涼鞋,腰間是一條同色的真皮寬腰帶
。他注意到她顯然有著纖細的腰肢,以及一雙很長的腿……
驚覺到自己正像個登徒子一樣地盯著人家看,思亞趕緊將眼光收了回來:「
那──你在國外念什麼呢?英語教學嗎?」這是近幾年來十分熱門的科系,而她
的工作更讓他不作第二種猜想;誰知道石月倫竟然因了這樣的問題而失笑了。
「不,我念的是戲劇。」
「戲劇?」思亞困惑地重複,很難相信有人會出國去攻讀這種冷僻的東西:
「可是你──你不是在教托福嗎?」
「有什麼辦法?台灣的戲劇界一片草萊未辟,要想憑仗我所學的東西養活自
己可不容易,當然得另外找餬口的差事羅。」月倫笑著拍了拍手上的講義,注意
到對方臉上閃過一絲模糊的困惑,以及些許的不以為然。怎麼著,他以為我是個
拿家裡的錢出國隨便混個學位、然後便回來憑著英文混飯吃的大小姐嗎?這個想
法不明所以地困擾了她。她從來沒有炫耀自己的習慣,但不知道為了什麼,她很
不想讓對方以為自己是那樣的人。眼瞼微垂之間她發出一聲輕笑,不著痕跡地將
話鋒往下接:「再說我也必須努力攬錢,才湊得出演出所需的經費。」
「演出?」最後這句話將思亞的注意力全都喚起來了:「什麼演出?」
「我組織了一個很小的戲劇工作坊。」月倫淡淡地說,心不在焉地拍拍閆大
汪的頭。這隻大狗對他們兩人不休的愀話不怎麼耐煩了,在他們腳邊繞來繞去地
要求人家的注意:「你對舞台劇有沒有興趣,唐思亞?」
「恐怕沒什麼概念耶,對不起,」思亞搔了搔頭:「我是念建築的,對戲劇
這碼子事知道得不多。套句我某個老師的話,我們這種人,呃,缺乏人文素養。
」
月倫情不自禁地笑了。「這也未免來得太謙虛了吧?建築系的學生我也認得
幾位,沒有一個是只認得建築圖的。他們其中的一位還曾經告訴過我,建築系是
「工學院裡的文學院」呢。」
思亞將胸一挺,露出一副神氣活現的樣子來。「就是說嘛,小姐,你真聰明
,怎麼知道我正在等你這句話呢?」看見月倫啼笑皆非地橫了他一眼,思亞笑著
摸了摸鼻子:「不過說真的,我的人文素養裡偏偏缺了戲劇這一項,你能不能告
訴我。」
「汪汪汪!」唐大汪叫,開始用鼻努去拱主人的腳。思亞笑著拍了拍它,順
勢瞄了自己的腕表一眼。
「唉呀,已經十一點了?」他驚愕地道,對著月倫露出了一個抱歉的笑容。
「真不好意思,耽擱了你這麼久。你上了一整天的課,恐怕很累了吧?如果你不
介意的話,我送你回去好嗎?」
「謝謝你,不過不用麻煩了,我住得很近的。」她指了指前頭的巷子:「走
路回去幾分鐘就到了。」
「咦,我也住那條巷子啊!」思亞笑開了:「根本是順路,哪有什麼麻煩不
麻煩?我住二十七號,你呢?」他一面說一面開步走。唐大汪高興地跑出去又繞
回來。
「十四號。」月倫一面回答他的問話,一面對自己搖了搖頭。住得這麼近,
在今天以前居然從未跟這個人打過招呼,真教她覺得不可思議極了。
「啊炳,可見晚上出來慢跑是有很多好處的,要不然也不會認識我美麗的鄰
居了。」思亞笑瞇瞇地道:「今天實在是晚了,改沆有空的話,再向你請教舞台
劇的事好嗎?」
「可以呀,只要你不嫌煩。」月倫輕快地說,一面從身旁的小包包裡掏出鑰
匙來開門:「晚安啦,唐思亞,再一次謝謝你今天的撥刀相助。」
「晚安。」思亞應道,看著她纖細的身子沒入公寓的大門之後,鐵門在他面
前輕輕地關了起來。他心不在焉地拍著唐大汪的腦袋,後者舒適地瞇起了眼睛。
「你也喜歡她是嗎,唐大汪?」思亞對著狗兒呢喃,一面開步往家裡走,一
面有些不捨地回過頭去看著月倫所住的公寓。這個他才剛剛認識的女孩子是一個
很有格調的小姐哩,不止聰明勇敢,還很有幾分頑皮。雖然其他的部分還有待探
索,但是──
想到石月倫和阿順吵架的情形,以及她揶揄自己的方式,思亞的笑意加深了
。是的,這位小姐確實非常特殊,他認識過的女孩子沒有一個像她;而他毫不懷
疑自己可以和她相處得非常之好──或說,她可以和他處得非常之好……
想到這裡,思亞困惑地站定了身子。他對石月倫的好感來得未免太快了吧?
這實在非常之不像他。他曾經有過不少的女性朋友,其中有幾位也很得他的喜愛
,但卻從來沒有誰讓他產生過「更進一步」的念頭;那種自持使得他的哥兒們都
稱呼他是「超理性動物」,連他自己也相信起自己就是那樣的人了,怎麼這個石
月倫在這麼短的時間裡便將這一切擊成齋粉,讓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更深入地瞭解
她起來?是因為她遇到意外時表現出來的勇氣和憤怒麼?是因為她調侃別人以及
自己時所表現出來的頑皮和幽默麼?是因為她言談中露出的自信麼?或者只是因
為──她微笑起來的時候,那一對嫵媚異常的眼睛呢?
一直到唐大汪在他身邊低低地吠叫起來,他才發現:自己已經在自家公寓門
前站上老半天了。
第二章
【第二章】
他的新娘有著世界上最明媚的眼睛。
唐思亞滿懷驕傲地望著那娉娉婷婷地朝他走來的女子,心中漲滿了無可言喻
的幸福。那潔如新雪的婚紗是生生世世的誓言,那盈盈流轉的眼睜裡有著情深無
悔的允諾。她手上華麗的捧花流香四溢,教堂的鐘聲宏亮悠揚。只是殺風景的是
,不知道是誰一直在喊他回頭:「小五,小五!」
思亞老大不開心地揮著手,想將這惱人的侵入者揮開,但那聲音越來越響,
全沒半點走開的跡象。他懊惱地發現眼前的景物開始模糊,花香遲疑著散去……
「小五,小五,還不快點起來,上班要遲到了呀!」
思亞一驚而醒,懊惱地發現自己方才只不過是在作夢。他的母親朱雪德從房
門口探頭進來看他,臉上露出了個慈愛的笑容。唐大汪和唐小汪興奮地跑了進來
。唐大汪在床邊繞來繞去地拚命叫,唐小汪則跳到床上就往他臉上亂舔。
「怎麼今天睡得這麼晚?昨天晚上又熬夜趕圖了是不是?」朱雪德笑著看著
小兒子和狗玩,實在難以想像這個孩子已經二十八歲了:「快把自己整理乾淨,
我先幫你沖杯咖啡,嗯?」她帶上房門下樓去了。
思亞跳下床來,急急地跑進浴室去刷牙洗臉刮鬍子。怎麼會發生這種事的呢
?簡直是太荒謬了!一個才認識了不到一個鐘頭的女孩子,竟然纏得他昨晚差點
失眠;好不容易睡著了,居然還夢見自己跟她舉行婚禮!要是給石月倫知道了,
不當他是豬八戒投胎的才有鬼!
他老大不開心地穿上襯衫和牛仔褲,沒精神和唐小汪玩搶衣服的遊戲,只拍
了拍狗兒的頭就下樓去了。進得餐廳來他抓起咖啡就住口邊送,在發現它太燙的
時候趕緊放下來。「超理性動物」?哈!要是給大鳥或屠夫他們知道了這件事,
保管要以為他唐思亞神經錯亂了!這種莫名其妙的情緒不都是情竇初開的小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