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問花子住在這裡嗎?」良雄問。律子緊張得全身的肌肉都繃起來了。
「這裡沒有什麼叫花子的!」律子尖銳地說,努力地想保有她心目中美的化
身,她藝術創作的泉源。
舞台上的另一個空間裡,花子沈睡著,夢著,滾動著。她身上那艷紅的巾子
在滾動中鬆開,留下她一身雪一樣的白衣。而室外那一男一女的爭執正自激烈。
良雄激動而堅持,律子恐懼而絕望。當年輕人毫不退卻地將他和花子訂情時交換
的扇子遞到律子眼前時,後者發出了絕望的慘叫,整個人倒在地板上縮成一團。
他們的爭執驚動了發瘋了的女孩。她帶著困惑的表情及扇子出現在臥室門口
。
「是我呀!良雄呀!」他熱情地說:「我好抱歉讓你等了那麼久,我帶來了
你的扇子!」
「我的……扇子?」女孩困惑地看著扇子。全體觀眾鴉雀無聲。
徐慶家不安地動了動身子,感覺到一股難言的燥熱。他從來不曾真正用心看
過這齣戲,但這個結局仍然令他不安。雖然,究竟是什麼地方令他不安他並不清
楚,但……
「良雄?」她問,仍然一臉的困惑。
「是,是我!」
「不,你不是他,你不是!」
全體觀眾──尤其是女性觀眾──不約而同地發出了沮喪的呼喊,簡直比台
上的良雄還要沮喪得多。
「你在說什麼呀?你忘了我了嗎?」
「我沒有忘啊!你的臉和他好像──事實上是一模一樣,就像我在夢裡千百
次見過的一樣,只有一點不同……這世界上每個男人的臉都是死的,只有我的良
雄的臉是活著的。但是你不是他。你的臉也是死的。」
什麼死的活的!徐慶家擦掉了滿額的汗水,直怕自己的手會濕得握不牢刀子
。這見鬼的劇本,見鬼的演出,看得人 心極了!虧我還花了三百塊錢買了兩天
的票!不過──為了宰掉那個爛婊子,這一點小小的代價又算得什麼呢?石月倫
,我跟你保證,你很快就會有──不止是一張死的臉,而是從頭到腳都死透了!
台上的良雄已經因失望而離去,花子安安靜靜地坐在一張椅子上,習慣性地
把玩她的扇子。「等待不就是這樣的麼?等待……等待……一天又要過去了。」
「那就等吧!」律子說,聲音幾乎是溫柔的:「只不過我是不等的。」
「可是我要等。」
尺八的聲音悠悠響起,燈光大亮。觀眾熱烈地鼓掌,演員們拉著導演在台上
謝幕。而後,和前兩天一樣地,他們宣佈:散場後有一個小型的闃論會,有興趣
的觀眾可以留下來三加。
徐慶家得意地微笑著。一群白癡,他沾沾自喜地想:你們一心一意要想保護
那個臭女人,怎麼沒想到過:活動的時間安排得一成不變有多麼危險?哥哥,這
一定是你在暗中保佑我吧?我實在比他們要聰明得多了!我也知道他們一定想盡
了辦法想抓到我,可是我才不會讓他們給逮到呢!他得意地想著,一面興奮地往
前移,找了個靠邊的位子坐下,兩眼眨都不眨地盯著石月倫瞧。
她今天的保鑣只有兩個,一左一右地護著她。一個是被她稱為小五的傢伙,
另一個是最近才加進來的大塊頭。哈!你以為這兩個白癡真的救得了你嗎?別作
夢了!徐慶家興奮地撫弄著刀子,簡直無法等到討論會結束的一刻。快了,快了
,他對自己說。我之所以還沒有下手,只不過是因為時間還太早,觀眾還太多,
我要想全身而退會比較麻煩罷了!你盡避洋洋自得地賣弄你那點洋墨水吧!再賣
弄也賣弄不了多久羅!
討論會進行得十分熱鬧,從頭到尾沒有冷場。但進行了約莫一個小時之後,
開始有一些觀眾漸漸散了。月倫宣佈正式討論到此為止,但歡迎有興趣的人留下
來繼續閒聊。徐慶家當然是留下來「閒聊」的人之一了。他漫不經心地站在三個
聚在一起談得熱鬧的青年身邊,假裝對他們的闃論很有興趣,但其實全身上下每
一根神經都在注意著石月倫的動向。場子裡的人越來越少,連他旁聽的那個小團
體都已散去。徐慶家看看只剩不到幾名觀眾的劇院,心裡頭暗暗地高興。很好,
太好了;人越少,對我的計畫就越有利……
工作人員已經開始拆除燈光設備了,石月倫身邊的那個大塊頭大約是閒著沒
事,也跟過去幫忙。由於他個頭最大,高處的燈架很快就成為他的責任了。他踩
在工作梯上越爬越高……
看看身旁每個人都有事做,石月倫身旁那個叫小五的男子笑著環視了在場諸
人一眼,大聲地說:「有沒有人要喝點什麼?我去買!」
「哇操,小五,這種事你還要問哪?」爬在工作梯上的大個兒吼了過來:「
買回來自然有人喝,這道理你都不懂?」
那小五笑著朝空中揮了一下拳頭,湊在石月倫耳邊說了兩句什麼,很快地離
開了。
徐慶家的心臟幾乎跳出了胸腔。兩個走狗都離開了她的身邊,這機會到那裡
去找第二回?真是笨哪,在這種時候──嘿,等一等,這是不是某種誘我出面的
方法?徐慶家越想越有可能,一抹幾乎隱藏不住的笑容已經到了他的嘴邊,卻讓
他硬生生給壓住了。不錯嘛!想用這種法子來釣我,這幾個傢伙還沒有我想像中
那麼笨。只不過──只不過我可比他們要聰明得太多了!他得意地想著,緩緩轉
身朝外頭走去。他們以為他們不守在她的身邊,會比較方便我下手耶?其實根本
沒有差別。至少至少,在我想出了這個方法之後就沒有差別了。
他用一種很優雅的姿式走出了劇場,十分確信沒有任何人會多看他一眼。
守在後台的林勇觀緊張地握緊了拳頭,安撫地拍了拍閆大汪的腦袋。帶大狗
來並沒有多大的作用,他有些洩氣地想:唐大汪雖然與那姓徐的小子照過面,但
劇場裡的觀眾實在太多了,它根本分不出誰是誰來。喔,也不能這樣說。昨天它
倒是有過反應的,在散場之後曾經沿著雜物間聞聞嗅嗅,使他們確信那姓徐的曾
經在此埋伏過,可是那又怎麼?沒逮到人就是沒逮到人,而今他們只剩得最後一
步棋可走了──讓月倫去冒險。
想到要讓月倫去冒險,林勇觀只覺得全身關節都僵成了一團。不會有事的,
他第一百零一遍地對自己保證:只是那麼一段短短的路,而且小五藏在樓梯口,
大鳥已搜過雜物間,不會有事的!
然而不知道為了什麼,林勇觀腦子裡總有個警鐘在那兒敲個不停,有一種不
祥的陰影揮之不去。到底是什麼地方我沒有算到?他焦急地想,看著月倫和李苑
明交換了幾句話,然後盈盈起身,朝門口走去,他緊張得鼻尖都冒汗了。行動已
經開始,現在要想再做什麼補救都已太遲。他只能祈禱一切都進行得順順利利地
。順利的話,五分鐘內事情就可以徹底解決了。老天爺,讓一切順利進行吧!否
則的話……別說小五一輩子不會原諒他,他也一輩子不會原諒自己!
在這種關鍵的時刻裡頭,緊張的人可不是只有他一個人而已。月倫就清楚分
明地察覺到了自己的僵硬。而她的心情比恐懼要複雜得多了,還有緊張,還有激
動,以及期待。只不過是五分鐘的事──五分鐘或者更短,她對自己說,然後一
切就都結束了──或者說,她希望一切就都結束了。
那就將這一切當成一場演出罷!月倫勇敢地抬起了頭,昂首闊步地出了劇院
。在她眼前展開的是一條長長的走廊,走廊盡處是洗手間。那是他們過去兩天裡
頭特意造成的印象:月倫在討論會結束後總會上一下洗手間。只不過在過去那兩
天裡,她每回上洗手間都有人陪,在外面等到她出來,而今天她卻是完全孤單的
──十天以來首次完全的孤單。而這個想頭幾乎使得她雙腿發軟。想到那個徐慶
家就躲藏在長廊兩側的某處死角里,隨時可能對著她撲將過來……
不,她在肚子裡更正;她並不是完全的孤單。思亞和大鳥都在暗處保護著她
,在那發狂的殺手有機會碰到她之前,他們就已經逮到他了。她是安全的,無比
的安全。最低限度,她必須這樣說服自己;否則的話,她真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
勇氣跨步而出,走向那扇標著個紅色女人頭的門。
在她還沒讓自己的懼意逼回去之前,她已經走過長廊的一半還多了。思亞欽
慕地看著她,再一次地認為她真是勇敢。他知道她有多麼害怕,也知道她承受了
多大的壓力,然而現在,在他眼前抬頭挺胸走過長廊的女子鎮定逾恆,連一絲顫
抖都找不到。彷彿她天天都拿假扮誘餌引出殺人狂當早餐吃似的。問題是那個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