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悲傷。雖然,伴隨而來的,是日子漸漸回到正軌的一種如釋重負。看來那封匿
名信終究只是某個無聊人士心血來潮的惡作劇了?她滿懷希望地想。喔,拜託,
就讓它只是一個心血來潮的惡作劇吧!我對生活並沒有太大的要求,只想做我真
正想做的工作而已,連對愛情都不敢有所奢求──
唐思亞的身影掠過了她的心頭,使她再一次感覺到那股子莫可奈何的淒愴。
月倫以一個淡淡的苦笑將這情緒抖了開去,告訴自己說:生活中總是有得有失。
畢竟她現在的日子和前些日子完全一樣,而她只要求有戲劇為伴的平靜與充實─
─
只可惜這樣的平靜不過是一個短暫的假象。在那兩張冥紙將被遺忘的時候,
第二封匿名信靜悄悄地來臨了。時間在第一封信送達之後的第十天。
第五章
【第五章】
第一個看到那封信的,自然是住在排練場──也就是攝影工作室──樓上的
李苑明。信封上的字跡笨拙而三差,彷彿是出於小學生之手;然而發信地址部分
的空白使她察覺到了危機。她的第一個本能反應是:把這封信丟到字紙簍裡去。
然而考慮再三之後她終於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別說她學姊的信件她沒權利處理
,如果這真的是一封充滿惡意的信,那就更不應該瞞著月倫了──誰知道,裡頭
說不定會有他們需要知道的資料呢,而她也不希望月倫置身於虛假的安全之中,
對可能的危險沒有半點防範。
學耕對她的顧慮百分之百贊同。但兩個人商量之後決定:等月倫今晚排完戲
後再將信交給她。能讓她少煩惱一點,就讓她少煩惱一點吧。
就這樣,那天晚上排完戲後,韓克誠和汪梅秀都離開了,學耕和苑明很艱難
地將信遞了給她。
只瞄了那信封一眼,月倫的臉立時成了一片空白。用不著拆封,她也已經能
夠確定:這絕對是另一封匿名信,而最壞的事情正在發生──那人顯然並不只是
在惡作劇而已,而是……如學耕他們那天晚上疑慮的:在玩貓捉老鼠的遊戲!
「學姊?」苑明憂慮地開了口:「如果──你覺得看這種信很難過的話,我
來替你拆好嗎?然後把大概的內容轉述給你聽就好了?」
苑明的沐貼使得月倫露出了個溫和的笑容。雖然,那笑容只維持了不到一秒
鍾:「謝謝你,苑明,還是我自己拆信好了。我受得住的。」
那封信裡其實只有簡簡單單的一句話,但這句話已經足夠將月倫的臉色轉成
了死灰:
「我等待這一天已經等待很久了。」
月倫緊緊地咬住了牙關,將頭顱埋入兩膝之間,抗拒著嘔吐的衝動。老天哪
,這場惡夢永遠也沒有結束的時候嗎?四年前她離開台灣的時候,還以為自己已
經將過去永遠地拋在身後了;返國前夕也曾安慰自己,說是所有的恩怨情仇都已
雲淡風清,想不到……想不到……
有一隻溫柔的手放在她的肩上,另一隻手則從她無力的手中取去了那張信紙
。月倫沒有抗拒,也無法抗拒。她知道她的朋友們看了信會問些什麼,而她發現
自己再也不想隱瞞了。多年以前,當她初次受到這種信件的折磨的時候,她選擇
了沈默,選擇了姑息──一個原因是她當時出國在即,而她以為出國之後這件事
情自然會煙消雲散;另一個原因則是,在她年輕而困惑的心靈裡,多少相信自己
或者真的應該為那樁事情負某種程度的責任,也對那個寫威脅信的人抱持著某種
諒解和同情……
而,這些理由都已經不復存在了。很明顯地,四年多的歲月不曾使徐慶家的
怨憤得到絲毫的舒解,恐怕只加強了他的執念,以及報復的決心;而這一次她已
經沒有地方可以再次逃走,也──不想逃走。而今的她已經知道了:自己的罪惡
感有多不必要,而徐慶家的偏執已經不止是出於傷痛,母寧更近於一種病態!
月倫深深地吸了口氣,試著將她需要的氣力注入體內,而後緩緩地抬起頭來
,準備面對她朋友們關切的詢問──
她直直地看進了唐思亞的眼睛。
「你?」月倫有著一剎那的失神:「你怎麼──」
「范學耕打了電話給我。」思亞的回答很簡單,卻使得月倫那荒寒的心境裡
突然綻開了一朵小小的紅花。不管他這些天來的消聲匿跡是什麼意思,反正絕不
是讓她給嚇跑就是了。衝動之餘她伸出手去,輕輕地搭在他的手臂上。而,一直
到了這個時候她才發現:方纔那一直放在她肩上安慰她的手,原是屬於唐思亞的
。
「對不起,」她輕輕地說:「也──謝謝你。我真的很高興看到你。」
思亞放在她肩上的手加重了力道,而後又溫柔地放開。他溫暖的眼神在她臉
上徘徊了半晌,才低下頭去檢視手上的紙張。
「電腦打出來的字,簡直沒有線索可循。」他沈吟著說:「短短一句話裡頭
沒有半點血腥恐嚇的意思在內,證據薄弱到不足以報警。可是,」他小心翼翼地
看著月倫:「你──應該知道寄這種信給你的是什麼人吧?」
月倫疲憊地歎了口氣。「是的,我知道。」她低低地說,凝視著自己絞得死
緊的雙手,竟不知道要如何使用最簡單的方式來說明這段糾結。「我等待這一天
已經等待很久了」這句話,很明顯地,不會是出自陌生人的手中;除非是沒有大
腦的人啊,才會歸納不出這一點!
場子裡一片靜默,只聽得到月倫費力的呼吸。彷彿隔了一個世紀那麼長久,
才聽她沈沈地開了口:「我以前──有過一個男朋友,交往了一年多的時間,後
來……因為……個性不合,就和他分手了。」
每一個人都本能地察覺到:事情絕對沒有那麼簡單。月倫的敘述太簡略,而
她的表情太空白;然而他們都聰明地沒有說話,只是耐著性子繼續等。彷彿又過
了一個世紀,月倫的聲音才又再一次地響起:
「那是我大二要升大三的暑假,我男朋友則畢了業去當兵,抽籤之後被分發
到馬祖去服役。」敘述再一次地中止。等她再度開口的時候,無論她如何地設法
自持,每個人都看到一抹尖銳的痛楚劃過了她的臉龐:「才剛剛到了馬祖三個多
月,部隊裡就傳來消息……他──」月倫的聲音哽塞得幾乎難以聽聞:「死在馬
祖。」
「我的沆!」苑明發出了一聲低喘,衝上前去就握住了月倫冰涼的雙手:「
這實在太不幸了!你一定很難過喔,學姊?」
怎麼可能不難過呢?她曾經那樣地愛過他!他們的分手雖是她理性上深思熟
慮的結果,但付出的情感要想淡化或昇華,需要的時間可是要比幾個月多得多了
。只不過──只不過她並不是最難過的一個。
「還──好啦。」她很勉強地擠出了一絲苦笑:「畢竟我那時候已經和他分
手了。我難過,他的家人遠比我更難過。尤其是他的弟弟……」
「嗯?」思亞的耳朵立即豎了起來。
「他弟弟小他兩歲,五專畢業,那時候也正在服兵役。這弟弟對我那男朋友
非常崇拜,對兄長的死亡憤怒已極。他不相信部隊那套因公殉職的說法,而一口
咬定了:他哥哥是我害死的。」
「這太荒謬了嘛!」苑明忍不住說:「他哥哥既然是因公殉職,和你扯得上
什麼關係?」
「因為軍隊裡頭出狀況的時候很多,尤其是在外島,因為受不了壓力、情緒
、以及老鳥的欺負而自殺的人也不少。所有這些情況,軍隊裡通通都只用「因公
殉職」來對付,」思亞解釋道:「你要知道,這種說法常常是教人很難信服的。
」他莫可奈何地搖了搖頭:「這麼說來,這個做弟弟的,是以為他哥哥「因失戀
而自殺」了?」
月倫的眼神有著一剎那的茫然。「有人說是槍枝走火造成的意外,也有人說
他真的是自殺的,」她微微地顫抖了一下,接下來的聲音根本只是說給她自己聽
的:「自殺也並不是沒有可能,因為徐慶國本來就是個非常神經質的人。」
「就算他是自殺的,那也不干你的事!」思亞粗暴地打斷了她:「人生本來
就充滿了各式各樣的挫折,如果碰到一個難關就得死一次,人類早八百年前就滅
種了!以自殺作為逃避的方式只證明了他是個多麼懦弱的人,你離開他的決定作
得再正確也沒有了!」
月倫驚愕地看了他半晌,唇邊漸漸地露出了一朵溫和的笑容來。那笑容非常
之淡,但卻是她接到這封信之後所露出的、第一個真正的微笑。
「謝謝你。」她言簡意賅地說。而這三個字背後的寓意是無窮深遠的:謝謝
你對我的信任,謝謝你移去了我多年來一直背負的罪惡感,謝謝你──願意成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