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夢笙的眼睛睜大了,以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這個男人真的邀她去吃晚餐嗎?她沒有聽錯?
「你今晚有空嗎?」見她沉默不語,他追問了一句。
「有的,可是……可是你為什麼邀我呢?」話一說完她就後悔了。多笨的問題!她為什麼不能表現得成熟一點兒呢?
但他並沒有笑她,只是莊重地說:「因為我想進一步認識你。」
「我不懂……你大可邀任何其他人……」
「但我邀的是你。」
江夢笙凝視著他,因他的邀約而困惑。但是,呵,和眼前這個人一道進餐,對她而言,實是一個無與倫比的誘惑。她無法拒絕,也不想拒絕。
「謝謝你,」她說,「我很願意和你一道用晚餐。」
事情就這樣安排定了。而後他們隨意聊天。李均陽逗得她發笑,撫平了他對他的緊張,一直到連進國自緊急會議中回來為止。她的老闆伴著李均陽走進他的辦公室時,一直不停地道歉。而江夢笙則被留在她的工作崗位上,既喜且驚。
而今,當然啦,她已明白自已當年有多麼傻,竟會接受那個邀約。聽到他低沉的讚美時,她早該遠遠逃開的。即使當時的她只有二十歲,也不應天真到那種地步。她怎能以為李均陽那樣的男人真會對他感到興趣?像他條件那樣優渥的男人到了三十餘歲還未成家,想必已是情場高手,怎會將他這樣的青蘋果看在眼裡呢?然而這些事後的先見之明有什麼用呢?早從他們第一次見面起,一切便已經太遲……
即使陽光暖熱,她還是忍不住顫抖了一下。這一下使她的注意力轉回到小豪身上。他已經吃完了冰淇淋,看來疲倦而易怒。她將他放在嬰兒車上,慢慢推回公寓去。整個早上盤旋不去的孤寂又已烏雲般湧回她心裡,填塞得沒有一絲空隙。
月梅已經在準備晚餐了。她喂小豪吃過晚飯,替他洗過澡,送他上床,然後幫著月梅安排餐桌,準備吃飯。月梅一直很安靜,若有所思;夢笙以為她正在想她的書,所以不以為意——一直到吃完水果之後,月梅突然說:
「你帶小豪到公園裡去的時候,李均陽打過電話來。」
江夢笙抓緊了手中的湯匙。「他——找我嗎?」
「還能找誰?」
「他怎會知道我和你在一起的?」那天晚上是她三年來第一次見到他,而他竟然已經知道她住在那裡了!
月梅聳了聳肩,面有愁色。「我不知道。他反正就是曉得了。」
「你——是怎麼跟他說的?」
「我說你出去了,問他要不要留個話。他說他會再打來。」
江夢笙將頭埋進掌心裡。她不能瞭解:為什麼他會想和她說話。三年以前,他已經表示得那麼清楚,他們間已經結束了。除非他知道了小豪……
她痙攣地吞了一口唾沫:「你……沒有提到小豪吧?」
「當然沒有啦,我答應過的。」
「我無法想像他要什麼。我們間根本沒有什麼可說的了。」她搖了搖頭,而後深深地歎了一口氣。「月梅,幫我個忙好嗎?如果他又打電話來,告訴他說我不住這兒?也別給他羅志鵬的地址?」
「這不成問題啦。可是……」月梅遲疑了一下,說,「可是你確定你說的是真心話嗎——關於不讓李均陽知道小豪的事?」
她站起身來,在房裡繞了兩圈,才慢慢地道:「月梅,我知道我有很多事不曾和你說過,難怪你會有這種懷疑。可是你要知道,我還沒來得及告訴他說我懷了孕的事,他已經表示得非常清楚,我們之間已經完了。他根本不想知道。而且那時我發現……嗯,我發現他一些……這樣說吧,我不再信任他,也不再想見他了。我也不想他知道小豪的存在。他對小豪沒有一點權力。等小豪大些了,我會向他解釋一切;而他如果想見自己的父親,我會讓他去的。但是現在,如果李均陽願意,他絕對有能力將小豪從我的身邊帶走,這我知道得很清楚,而我絕對無法忍受失去他的痛苦。他是我的一切。」她的眼神裡充滿了淚光,「我知道小豪需要個父親。而我不知道自己做的是不是正確……但我確實知道李均陽會帶來麻煩。你能瞭解嗎?」
月梅歎了口氣,輕輕碰了碰夢笙的手:「我懂。只是你不覺得自己太杞人憂天了嗎?我是說,既然那個李均陽是個不負責任的花花公子,我想他是根本不會在乎自己有沒有兒子,或者自己兒子是死是活的。」
夢笙遲疑了。真的,她是不是太杞人憂天了呢?或者是,在她內心深處,仍然不能相信他會冷血到這種地步?「我不知道,月梅,」她終於說。「他也許根本不會在乎小豪,但我……我怎麼能冒這種險?」
月梅歎了口氣,點了點頭。「也對。」她說,「你愛怎麼做就怎麼做吧。反正我是你這一國的。」
幾個小時之後。當她們看電視時,電話鈴響了。夢笙就坐在電話旁邊,本能地伸出手去拿起話筒,然後僵在那裡。無言地將話筒遞給月梅。
「喂?噢,抱歉。江夢笙不住這裡。」月梅的聲音平靜無波,「李先生——」她聳了聳肩,放下了話筒,「他把電話掛了。」她說,扮了個鬼臉,「他一定知道我在撒謊。」
夢笙打了個冷顫。「他生氣了?」
「當然哪,但他還能做什麼?」
「他到底想和我說些什麼呀?」她再一次大聲地問自己。
月梅再一次地聳了聳肩。「我不知道。但他是個很有決心的人,如果真的想見你,遲早會找出辦法來的。」
夢笙歎息了。「我想我一直是知道的,只是一直逃開,拖延時日。很笨,是不是?明知那一點用也沒有。」
李均陽是有決心的,頑強的,充滿魄力的。他總是能夠得到他想要的。總是能。如果他想見她,那麼她遲早得面對他。將他推開只能更加強他的決心而已。她清楚知道這一點。只是她需要時間作好心理準備。三年是段很長的時間,何況她還有小豪要加以考慮。而,即使她心思紊亂已極,有一個念頭卻始終清晰:絕不能讓李均陽知道小豪的存在。
上床時候,她仍然滿心困惑且憂慮,再度失眠。第二天早上,連續失眠的痕跡在她臉上顯出來了:肌膚蒼白、眼下有了黑圈,他整個人焦躁而易怒。
小豪感覺到媽媽心情不對,整個早餐時間裡異乎尋常的陰沉、彆扭。到了中午時分,江夢笙的神經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下午一點,紀月梅和人談完了工作上的事回到家來,只看了江夢笙一眼,立刻把小豪接收了過去。
「下午我來照顧他。」她堅定地說,「你為什麼不出去走走?那可以讓你腦袋清醒清醒,心情平靜平靜。」
夢笙滿懷感激地笑了。「天哪,月梅,沒有你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真的不知道。」
天氣依然炎熱。所以她換上了牛仔褲和無袖裨棉質上衣,沿著公園閒逛,享受臉上溫暖的日照,以及獨處時的自由。她的緊張慢慢地消失了,肌肉也漸漸放鬆下來。
專注於她自己的思緒裡,試著理清自己混亂的情緒,以致於她一直不曾注意到那開到她前面的黑車,以及車裡那高大的男子。那男子自車座上滑了出來,繞到車前去,懶懶地倚在車蓋上頭。他的雙臂交疊在胸前,擋住了她的去路。
走到他面前的時候,她的頭抬起來,而後死一般的站定了身子。
「嗨,」李均陽冷冷地招呼她。他瞇起的眼睛評估地掃過她,「我們終於碰面了。」
她在恐懼裡無言地瞪視著他。他一點都沒變,三年的歲月在他身上不曾留下一點痕跡。她強迫自已注視著他的眼睛,奮力使自己鎮定下來。但她讀不出他眼裡的神情。一絲一毫也讀不出。
「沒有話要說嗎?」他譏嘲地問。
「我有什麼可和你說的?」她冷冷地問,在最後一分鐘裡找到了自己的聲音。因他仍然對她有著這樣的影響而恨他——即使時間已經過去了這麼久,即使她已經知道了他是個什麼樣的人。她四下張望著,尋找著可資逃跑的道路。
李均陽輕易地看穿了她的企圖。因而微笑了。「在我們談完話以前,」他說,一種綿裡藏鐵的聲調,「你哪裡都不去。」
「談話?」她不可置信地說,「你我之間有什麼好談的?」
他笑了。雖然,他的眼神森冷難測:「三年是段很長的日子,親愛的夢笙,我們要談的事太多了——往日情懷應該是個很好的開始。」
「你竟敢——」江夢笙被激怒了,但立即吞回了她憤怒的言辭。和這個人爭論是毫無意義的,更犯不著和他針鋒相對。他的言辭是一項致命武器。以前連進昌和她說過的話,突然間掠過她的心頭:「李均陽的舌尖可以殺人。所以你最好是小心一些。即使是遇到像你這樣甜蜜天真的小姑娘,他也不會心軟的。」多麼奇怪,她竟會在此時想到這些事;而這話又是多麼真實!她苦澀地想:她可不能說自己不曾被警告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