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答應你。」
吩咐丫頭葵祥去準備一切,然後,燕南平拉開她裹身的絲被,替她一一穿上那些衣物。
她不言不動,完全順從,就像一個無措的孩子。
他抱著柳清歡走向馬車時,正巧看見僕人引著杭州知府一行人入莊拜訪。
昨夜從她的囈語裡,他已猜出了大概。此刻,燕南平銳利的目光掃過那些進莊來逼婚的人——杭州知府、衙役、陳絎生,以及其它等著做見證人的杭州商賈們,還有就是他那同父異母的弟弟趙王朱高燧。
隔著山莊的青石板路,他們兩兄弟對望著,誰都不曾言語,可交纏的目光卻似刀劍交鋒,火花四濺。
他知道朱高燧一向以擊敗他為榮,這次必然是說服了皇帝老爹,也摻和到這件事裡了。
不過,此刻他沒有精力理會他。
「我們走。」燕南平撂下一句。
葵祥雖然覺得將杭州知府晾在莊裡並不妥,可她更知道,小姐已無法應付這攤子爛事了,何況,她信任他!
所以,葵祥很快地服從了。
* * *
趙王朱高燧一向懂得伺機而動,既然主角都走了,再待著也沒啥意思,於是也撂出一個「走」字,就要帶人撤退。
「王爺……」陳絎生可不甘心了。
「怎ど?」朱高燧揚起眉,眼裡已有了殺氣。
連瞎子都看得出老三對這叫柳清歡的女人感興趣,換言之,他的計畫得有所變更了,也因此,這個叫陳絎生的笨蛋對他已毫無用處了。
「我們不能放他們走!」陳絎生心有不甘的叫嚷著。
「哦 ̄ ̄你這是在命令我了?」
「我……」陳絎生這才意識到他可能得罪趙王爺了。
「你好大的膽子呀!」朱高燧揚起嘴角,笑得嗜血。
這年的冬天,陳絎生成了第一個被拿來開刀的江南富商。
* * *
柳清歡習慣以麻木來保護自己,可在去太倉的這一路上,她卻感覺到心的刺痛。
七年了,她第一次知道——原來自己的心還活著。
起初只開了一條小縫疼痛著,卻仍是能忍受的。可後來……這道裂縫竟然越來越大、越來越長,那痛楚竟強烈得讓她無法承受!
似乎才剛甦醒的心要把七年的傷痛都一次痛個夠似的,以至於她竟痛得甚至無法直起腰身,更別說是趕路了。
在迫不得已之下,她只能派葵祥帶人先趕去太倉,安排打撈善後的工作,自己則坐著馬車,慢慢馳向太倉。
她很堅強,一直都是。這種堅強支撐著讓她撐過海上的艱辛,也造就了現在的楊柳山莊,她以自己的成就向世人證實,沒有男人,女人也能活得很好。
可這一刻,她不再是那個斷髮盟誓的天真少女君清歡,也不再是那個一手創立了楊柳山莊的商賈柳清歡,只是……只是一個孤寂的女人!
她隱隱意識到,這次自己恐怕真的要崩潰了。
誰來救她?
誰能救她?!
她不能閉眼,才一閉眼,她就會看見大嫂君李氏。
那浮在荷塘裡的慘白的、腫脹的臉,以及那一抹緩緩沁出五官的猩紅……
可她又覺得自己好累、好想睡!
這一路上,她常常正吃著飯或正發著呆,卻在下一刻一頭栽在褥上睡去。
但同時,她的睡眠又極不安寧,睡著睡著就會尖叫著醒來,甚至嘔吐。
日子週而復始,她整夜整夜的作著噩夢,也整夜整夜的心碎。
一切似乎回到了當年,她只是一個剛剛失去了一切,卻又被迫撐起一切的十五歲弱女子。
可這一次,她不再是一個人守著一船的貨物,也不再是孤獨地躺在自己的冷汗與穢物裡。有一雙大手替她拭去了冷汗與穢物,有一個有力的懷抱則不斷的在告訴她,她還有他!
她曾以為經歷了君恩重與柴恆的背叛之後,她那如死水一般的心湖再也無法容納另一個男人了。
誰會想到在這往太倉的一路上,她竟漸漸地習慣了被他抱在懷裡入睡、習慣了在他的懷裡醒來。
雖然她的理智一直在警告她,過分依賴一個男人,只會招致失去自我的下場。可她知道,他已強勢地侵入她的領域,比她願意承認的更多!
說她變得軟弱了也好,說她並不如想像的堅強也罷,此刻,她願意付出一切,只求能留下他的溫暖!
* * *
到達太倉的前一夜,柳清歡沉沉地睡著,燕南平則是毫無睡意。
一時興起,他乾脆就在一邊的小書案上寫起書信。可才寫了一半,她的尖叫聲再次傳入他的耳中。
燕南平微歎,因為,這不是第一次了。
就因為次數頻繁,所以,車伕早就放棄停下馬車、探究原因的蠢行了。
她坐起身,眼睛還沒睜開,就已摸索著找尋他的存在。
她習慣了在半醒半夢之間,將冰冷的雙手探入那層層迭迭的衣物之下,感受到堅硬的男性胸膛下仍跳動著的心臟,然後再安心地進入下一場睡眠。
當意外觸及身邊的冰涼時,她竟無助得抽泣起來。
「別怕,我就在這裡!」燕南平馬上扔下筆來到她的身邊,安慰她的驚恐。
「別離開我!」她害怕他會突然消失,以至於整個身子都攀在他的身上。
「又作噩夢了?」他抱著她,就像抱著一個小娃娃似的。
「嗯!」
「再睡一下吧!明天就到太倉了。」等到太倉後,他們都會很忙碌的。
「太倉!」柳清歡怔了一下,然後想起才剛的噩夢,「哦 ̄ ̄不……」
她太緊張了,以至於全身的肌肉都在痙攣。
燕南平輕輕地替她按摩那些痙攣的肌肉,以紆解她的不適。「放輕鬆,沒有人能傷害你!」
「抱著我。」
他將她抱得很緊,雖然讓她感到不適,卻很安全。
「我夢見清喜了,她和大嫂在一起……」沉默了很久,柳清歡終於開口。
「夢是相反的!」
「可……那水好冷,你說清喜會不會……」
「我會一直守著你。」再也受不了她如此地折磨自己,燕南平要求道:「看著我的眼睛!」
「呃?」柳清歡依言抬頭。
他的眉、發都是暗赤色的,眸子則是深棕色的,很亮很亮,她不由得覺得自己有些迷茫……
「我要你……」他施了些手段想讓她再度沉睡。
也許,他該用攝魂術治去她對過往的記憶,如此,她就不會太辛苦了。
可他懷疑她一旦得知真相後,不但不會感激他,反而會恨他。
因為在閱讀有關她的卷宗時,他就知道,柳清歡不是溫室裡的花朵,而是一個女鬥士!無論環境如何惡劣,她都不會被打倒!
也正是她這種永不妥協、自成一格的強烈性格吸引了他。
他愛上了她!
是的,他愛上她了。
他沒法,也不想再否認這點。
按一個鍵,書桌悄無聲息地滑過來,燕南平拿起筆匆匆地寫下幾個字。
失去他懷抱的溫暖,噩夢再度吞噬了她。
察覺到她不安的蠕動起來,他只來得及放回信箋,推回書桌。「別怕。」
他和衣躺下,將她抱在懷裡,吻平她眉心的皺痕。
片刻後,她掙出了噩夢的侵擾,再次進入平靜的睡眠。
燕南平食指一彈,一縷指風射出,熄滅了一邊點著的蠟燭。
這信的事明天再說吧!睡著前的燕南平如是想。
第二天午前,他們終於到達太倉。
柳清歡本以為到了太倉,就能看見清喜本人或是她的屍體,誰想到,才一下馬車,卻聽見太倉知縣不許柳家船進航道打撈沉船的消息。
甚至,先趕到的葵祥還被下了獄。
這——真是豈有此理!
畢竟,不但打撈的費用全由她柳家自出,甚至連阻礙航道的損失她都答應承擔了,官府沒道理會刁難呀!
柳清歡的眉皺得死緊,「帶我去見太倉知縣。」她逕自命令車伕。
她再次充滿了鬥志以及勇氣!
這是他所熟悉的柳清歡,也是這一路上他極力想找回的柳清歡,可意外的是,他自個兒的心情卻莫名其妙地低沉了三分。
很快來到衙門,很快找到太倉知縣,談判卻不太順利。
柳清歡從未想過,這世上會有如此冥頑不靈之人。
燕南平挑起眉,不解的心忖,她提出的方案已經夠誘人了,任何一個有理智的人都會接受才是,可這個太倉知縣竟一一拒絕了!
那ど——他這是存心阻撓了?
在柳清歡終於忍不住要咆哮公堂之前,燕南平握住她的手,對她輕輕搖一搖頭,暗示她,既然這太倉知縣不願講理,就用他的方法來對付他吧!
「可否請知縣大人私下談些話?」燕南平不露聲色的問。
他的氣勢壓住了太倉知縣,他只得將人引往後堂。
「等我。」燕南平阻止柳清歡的跟隨。
「可……」
「聽話。」
他只一句話,她竟就屈從了。
然後在等待中,她忽然發現她變得不像自己了。
多年來,她已習慣靠自己的力量來挑戰生活,可此刻,她忽然意識到有個人依靠的感覺也是不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