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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頁     橘果

  他夜裡被突如其來的往事糾纏,使他一夜無眠至天明,才會躺到樹上來。

  「奇怪!這傢伙今日是吃錯藥了嗎?火氣怎麼大成這樣?好吧,你睡你的,我繼續做就是了。」玉草嘀嘀咕咕,又拿起鋤頭準備默默耕耘。

  「玉草,妳知不知道妳有個壞毛病?」樊穹宇還是直勾勾地瞧著玉草,弄得玉草不由自主地臉紅起來。

  「什麼壞毛病?」玉草囁嚅道。

  「妳會把心事說出口。」

  「咦?」玉草馬上丟下鋤頭,用手摀住自己的嘴。她是說漏什麼了?

  「太遲了!我並沒有吃錯藥,而且聽得一清二楚。」

  聽到樊穹宇這句話,玉草馬上臉漲得更紅,簡直像一把火燒起來似的。

  「非常對不起!」玉草急忙鞠躬道歉。

  樊穹宇原本鬱悶的心情不禁覺得有點好笑起來。這女的到底是生長在什麼樣的環境,竟然可以單純乖巧成這樣?她進府裡來後,究竟道過幾次歉了?

  「妳上次說妳是月國人,那妳家有哪些人?」什麼樣的父母會養出這種小孩?

  「這……」玉草不禁有些遲疑。一個爹、一個娘、三十一個兄弟、二十五個姊妹,人口持續增加中,她能這樣說嗎?「我們家人口滿多的……」

  「多到數不出來?」

  「也不是啦,只是很無聊。」

  「妳真的很不會騙人。」樊穹宇眼裡閃著有趣的光芒。

  「你上次已經說過了──」玉草無奈地垂下肩,「但強迫一個淑女說她不方便講的話,根本不是什麼君子的行為。」

  「不方便講?該不會妳是什麼富貴人家的千金,怕被逼婚所以離家出走什麼的……」

  「咦?」玉草的心臟差點停止。怎麼可能猜得那麼接近事實?她雙眸圓睜地看著他。

  樊穹宇繼續說道:「可是有一件事我無法理解,如果是富貴人家的千金,妳哪裡學到這麼多草木的知識?」

  「草木的知識是園丁教我的,因為我們家的人都不太理我,從小我就一個人在花園裡晃呀晃,所以跟園丁很熟。」玉草忍不住接腔,其實來日朔國雖然很快樂,但她有時候還是會寂寞,不禁想跟樊穹宇說一些心裡的事。

  「妳這麼喜歡園藝?」每天他都看她嬌嬌小小的身子荷著鋤頭松土,沒事還會跟花草樹木說話,那樣發自內心的快樂也感染了遠處觀望的他。

  「嗯,花早樹木都有靈性,可以跟它們聊天、吐露心事,而且它們充滿生命力,如果感受到人對它們的愛,就會長得更茁壯茂盛。」

  「我曉得。」樊穹宇嘴角揚起一朵微笑,那寧靜平和的笑容讓玉草一瞬間失了神,她覺得心兒擂鼓似的坪坪跳,雙頰和耳朵都燙了起來。天哪,別再這樣衝著她笑啊!

  樊穹宇的眼神飄向遠方,好似陷入回憶中,微笑道:「我小的時候也是像妳這樣。那時家裡很窮,父母沒日沒夜的幹活,我家就在這棵木蘭樹旁,是一間破爛得不能再破爛的茅草屋。我一個小毛頭很孤單,不幫忙幹活時就會爬到木蘭樹上,想像它是個老奶奶……」

  「老奶奶?一般不都覺得樹像個老爺爺嗎?」玉草奇道。

  「可是,我怎麼也無法把一棵開著大朵大朵粉紅木蘭花的樹當成是男的!」

  「說得也是。」想像到粉紅花朵下的小毛頭,玉草忍不住噗哧一笑。

  「我常和木蘭樹說話,這棵木蘭樹陪了我很多年,饑荒時,我們家還吃它的花、嚼樹皮維生……」樊穹宇的聲音戛然停止,他沒有再講下去,這輩子他沒向人提到過這段回憶,他迴避玉草的眼神,為自己對玉草的不設防感到莫名的憤怒。

  玉草卻聽呆了,覺得胸口像梗了什麼似的,她感覺得出來樊穹宇無法再說下去的心情,她低垂眼眸說不出任何話來,必須吃花、吃樹皮才能活下去的饑荒,身為金枝玉葉的她什麼時候體會過那樣大的痛苦?

  瞥向樊穹宇冰雕般美麗冷淡的側臉,她突然很想安慰他。

  她低聲道:「我會讓它再開花的。」

  「什麼?」樊穹宇回過頭。

  「我說……木蘭樹……我會讓它再開花的,明年……明年木蘭樹一定會開花!」玉草抬起頭來,鼓起勇氣,堅定地望著樊穹宇。

  樊穹宇眼神複雜地凝視玉草,她那紅艷的臉蛋閃著光芒,圓圓的眼睛意外地溫柔……樊穹宇合上雙眼,繼續躺在樹上,只是幾不可察覺地微微頷首。

  第四章

  「樊大人呢?」玉草問道。

  「好像出去了。」霍嫂道。

  風和日麗的好天氣,一大早就沒看到樊穹宇的人影,已經跟樊穹宇有些熟稔的玉草心裡感到莫名的失落,但隨即把這思緒拋開。

  這樣也好,她偷偷向霍嫂學了好久的廚藝,趁樊穹宇現在不在府裡,她想求霍嫂讓她準備晚膳,好跟樊穹宇炫耀一下她的廚藝,她已經不是那個連生火都不會的笨女人了。

  在廚房裡,她跟霍嫂一邊討論菜單,一邊閒聊。

  「主菜是紅燒鱸魚、桂釀醉雞、炒筍、豆腐煲、炒青菜,點心是蓮子百合羹、酥餅,這樣可以嗎?」玉草道。

  「可以是可以,不過妳做得成嗎?這樣的菜色會不會太難了點?」

  「放心,我可是每天都有努力練習的喔!」玉草拿起菜刀切菜,果然手法已經從容熟練,跟剛進府裡時完全不可同日而語。

  霍嫂看著身旁娃娃似的玉草,她烏黑的頭髮綁成一個鬆鬆的長辮子,身上穿著湖綠色窄袖上衫、墨綠羅裙,腰間圍著白色罩裙以方便做菜,比起剛來府裡那緊張怯懦的神色,現在的玉草總是笑逐顏開。

  這姑娘非常努力。霍嫂知道玉草除了每日辛勤照顧庭院外,她常常練習做菜,弄得手上全是傷,拚命的程度讓人難以想像。

  雖然樊穹宇沒再叫玉草替他做茶點、或是洗衣服之類的事,但玉草仍不間斷地偷偷練習廚藝;而樊穹宇雖然常對玉草大呼小叫,偶爾也非常冷漠,可是玉草似乎跟樊穹宇相處得挺好。

  「玉草,妳有沒有想過嫁人呢?妳年紀還輕,總不可能一輩子待在樊御府裡吧?」如果玉草有意思的話,霍嫂非常樂意替這個單純的好姑娘作媒。

  「咦?」玉草瞬間結巴起來,「我……我……不想嫁人……對,我不嫁人,一輩子不嫁。」

  「妳父母不會擔心嗎?玉草的父母在月國不是嗎?」

  「他們不會擔心的,反正我家裡兄弟姊妹眾多,我不結婚沒有關係。」

  「話不是這麼說,妳一個姑娘家卻沒有歸宿……」

  玉草很快的截斷霍嫂的話,「可是我有工作啊,沒關係,妳用不著擔心我,樊大人都三十四了,他還不是一樣沒有娶妻!」

  「但男人跟女人是不一樣的。」說到這,霍嫂倒是歎了一口氣,「唉,不過樊大人也是麻煩,我聽城裡的耆老說他父母在他小時候就因饑荒而活活餓死,現在樊大人又不結婚,他們樊家豈不就斷在他這一代?」

  原來上次沒說完的回憶竟是這麼淒慘……玉草心裡一陣難受。

  「霍嫂,樊大人究竟是什麼身份,你們一直叫他大人?」

  「妳不知道嗎?他是當今皇上的左右手,關拜一品御前行走,十多年前我們日朔國曾經有各個皇子互爭王位的內亂,樊大人一直跟隨當今皇上,幫助皇上剷除亂黨,讓皇上坐上現在的位置,我夫君也是當時跟隨樊大人並肩作戰的士兵。」

  這麼厲害!本來以為他只是個富家子弟……但聽到皇上這個詞,玉草不由得頭皮一陣發麻,她這輩子真不想再跟皇室扯上任何關係!即使離家這麼久,一思及那個視她為無物的家庭,她可一點都不想念。

  「既然是御前行走,為什麼沒有待在皇宮裡呢?」

  「這……我偷偷告訴妳,妳可別說出去。」看到玉草拚命點頭,霍嫂便放心地三姑六婆道:「據我夫君說,好像是惹上什麼爛桃花了!其實,樊大人那樣一等一的容貌和人品,再加上那麼權貴的身份,那些姑娘巴著他是當然的,不過,這次聽說是一個公主。偏偏樊大人不知是眼光太高,還是太風流,一直周旋女人之間,卻不定下來,也不肯娶那公主,所以皇上才把樊大人遣回來。」

  公主?玉草腦海轟然作響,她攢起眉頭道:「樊大人很討厭公主嗎?」

  「傻瓜,除了那些想攀龍附鳳藉此飛黃騰達的人,有哪個正常男子會喜歡公主?又嬌貴、又惹不起,也不會照顧丈夫,娶了公主一輩子都被皇室吃得死死的,哪個男子漢大丈夫願意做這種窩囊事?」

  「我嬌貴、惹不起、不會照顧丈夫、娶了我會被皇室吃得死死的、娶我是件窩囊事……」玉草不由得覺得前途一片黯淡,驀地又臉頰一片緋紅,「搞什麼?玉草,妳已經不是公主了,更何況妳又沒有要跟任何人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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