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醒了起來,見對方還關著房門,於是略進小食,繼續再睡。
到了第三天,問船員:「船駛往何處?」
「關太太,第一站是夏威夷大島。」
宇宙這才知道,原來他們前往夏威夷。
「可以上岸嗎?」
「自然可以,關太太,船將停泊一日。」
她撥電話回宇宙人事部,「請問,陳應生與蘇群英仍在夏威夷大島?」
「關太太,他們住在一間酒店式平房,在蒙灣拿路三百號,很容易找。」
「謝謝。」
「祝關先生與關太太旅途愉快。」
宇宙問櫃檯要蒙灣拿山莊電話,服務員笑答:「關太太,那處與世隔絕,故意不設電視電傳設備,除非有緊急事故。」
宇宙嚮往,呵真是度蜜月最佳去處。
「關太太,我們可以特備司機車子送你前往。」
「很好,船一抵碼頭我就出發。」
「關先生的雙眼過敏好些沒有?」
「他眼睛有事?」
「他忽然對陽光敏感,醫生囑他全程戴上墨鏡。」
宇宙實在忍不住嗤一聲笑出來。
她這樣說:「他不習慣放假。」
宇宙趁精神略好便淋浴梳洗,打開行李,換上襯衫長褲。
她留言給關宏子:「我上岸觀光。」
清晨,露水未乾,司機用吉甫車接她,獻上蛋黃花來,島上設備先進,本是旅遊勝地,卻仍然可愛偽裝成原始森林模樣,處處都是原葉翠綠植物,像是隨時會滴出樹汁,蝴蝶合著翅膀伏在葉底睡覺。還沒有醒來。
他倆醒來沒有?
「關太太,潛泳班已經開始,可要參加?」
宇宙搖搖頭。
「那麼到火山國家公園參觀?」
「稍後吧。」
車子緩緩向前駛。
一路上花香撲鼻,鳥啼不停,像世外桃源,可是,即使如此良辰美景,孤獨地一人來到,也沒有味道。
車子停在一組平房前。
「這組度假屋,每間都有私人泳池。」
「我找陳先生太太。」
「那是第十五號。」
「我自己去拍門。」
「關太太,我整天都會在這裡等。」
「謝謝你。」她給他兩張鈔票。
宇宙找到第十五號,只見旅舍根本沒有關門,棘杜鵑與大紅花直探出頭來。
門前一列十來株兩人合抱的大影樹,傘狀樹頂開滿紅花,不停巴嗒落下。
宇宙不想走了。
這裡大概就是天堂,或是成功裝扮成天堂模樣。
這還不夠,宇宙忽然聽到一陣清脆兒歌聲,他們這樣唱:「哈拉威,莫哈拉威,烏拉哈拉威。」
宇宙沿著小路走到一塊草地,眼前一亮,只見一道千尺瀑布似新娘面紗般自懸崖掛下,落入湖中,一群孩子就在湖前邊草地起舞。
他們不論男女,款擺著草裙,伸出手,像海水波浪柔軟撥動,一時反,一時正,充滿喜悅,招呼來客,「莫哈拉威……」
宇宙輕輕一步步走近。
她看到蘇群英與陳應生站在孩子們當中,也在學跳土風舞,似模似樣。
他們笑個不停,腰身都直不起來。
這種笑聲,直到他們八十歲,記憶猶新,永遠不會忘記。
忽然蘇群英看到宇宙,她不相信眼睛,「宇宙?」
宇宙自慚形穢,她想即時退出,已經來不及。
「宇宙,你怎麼來了,也不通知一聲,一起吃早餐。」
他們三人走回旅舍。
工人已來收拾過,雪白餐巾,亮晶晶玻璃杯,廚子正為他們做蘑菇蒸蛋,人工天堂裡什麼都有。
宇宙問:「好嗎?」
「很好,謝謝。」
宇宙說:「這裡沒有通訊設備,人事部為何對你們行蹤瞭如指掌?」
陳應生笑,「所有宇宙員工,體內均植入衛星追蹤儀,上天入地,都跳不過關宏子法眼。」
蘇群英出聲:「應生,別胡說,宇宙已是關太太。」
陳應生一愣,「呵,我不知,對不起。」
宇宙連忙說:「我們尚未舉行婚禮。」
蘇群英把一隻大墊子替宇宙枕腰,斟上咖啡。
「這菠蘿蜜不錯,你吃一些吧。」
宇宙輕輕說:「你們結婚了。」
蘇答:「其實一切同從前一樣。」
陳應生笑:「這一輩子都由群英照顧我。」
群英說:「我去看看飛機票安排妥當沒有,明日我們起程到西雅圖。」
她藉故出去。
陳應生看著宇宙,「你來找我?」
宇宙一直想問這個問題:「應生,我們說好要私奔。」
陳應生滿頭大汗站起來,「宇宙,是我不好,天大擔子,與你調笑嬉戲。」
宇宙看著他,「全不是真的?」
「宇宙,你是聰明人,你也不過是與我玩笑,大家都二十多歲了,怎麼可能,我銀行存款只得七萬三千多元,我連自己都養不活。」
蘇群英在他身出現,「宇宙明白,她才不會怪你,你也該管管你那張臭嘴,別老對女性花言巧語,他昨天才問教舞的小女孩願否嫁他為妻。」
「那孩子才八歲。」
蘇群英笑:「二十年後我死了,她剛好接班。」
宇宙由衷佩服蘇群英,只有她才可以嫁給陳應生,她對他的寬宏大量,無比容忍,已經昇華到母子一般。
連消帶打,她又一次幫他化險為夷。
「宇宙,你會原諒他可是。」
宇宙低下頭微笑,「我來同新婚的你們開玩笑呢。」
「應生,你去看看行李收拾好沒有。」
他應一聲,忙不迭出去。
蘇群英坐到宇宙對面,「他這個人,走到那裡,都是一個包袱。」
「有你背他走,他真幸福。」
「是我樂意負重,由我要求關先生讓我們外調,關先生念在多年賓主,一口答允,你不知道理想工作多麼難找,很多人願意拿一條右臂來換。」
「我該走了。」
「關先生知道你來這裡?」
她的手提電話響,她聽一下。立刻說:「關先生找你。」
找上來了。
「請告訴他,我立刻回轉船上。」
蘇群英說了幾句,掛上電話。
「我送你。」
「不用,我有司機。」
「宇宙,你是我的老闆的老闆,有些話,我真不敢說。」
「你請直言。」
「應生這種人,替關先生提鞋都不配。」
宇宙不出聲。
她經過睡房,發覺陳應生在整理襯衫。
宇宙只想再看清楚一次,她走近,拿起其中一件,揚開,對牢陽光看個究竟。
她問蘇群英:「是什麼顏色?」
群英不知她為什麼問,只答:「全部純白色襯衫。」
宇宙微笑著輕輕離去。
旅舍裡兩夫婦如釋重負,跌坐床上。
「她竟跟了來。」
「真沒想到那麼瘋。」
蘇群英不由得拉下臉,「你此刻追上去還來得及。」
陳應生答:「那時我不知她是關宏子的人。」
「你明知故犯,差些連我的飯碗都打破。」
「以後都不敢再犯。」
「關宏子會通行封殺我倆,叫我們接不到生意,找不到新工,你明白嗎。」
陳應生不再出聲。
「她為什麼問襯衫是什麼顏色?」
「我真不知道。」
宇宙沿小路出去。
司機在喝椰汁,看到她,連忙把車子駛近。
「回船上去吧。」
看看時間,她才離船個多小時。
關宏子在甲板上等她。
「終於起來了。」她微笑說他。
他怪不好意思,「你想到什麼地方,我陪你,大家都說穿上厚實鞋子看熔岩去。」
宇宙不出聲。
「要不,包一隻船去觀鯨。」
宇宙仍然沒有回應。
他終於說:「見到他倆,什麼都問清楚了?」
宇宙點頭,「他們很快樂。」
「群英一直把他當弟弟。」
有人招呼他倆,「關先生,我們去美術館看土著雕塑,一起走。」
關宏子說:「去吧。」
宇宙點點頭。
她卻在旅遊車上睡著了。
關宏子用外套罩住她,坐她身邊陪她。
其他旅客輕輕說:「他對她像小女兒。」
「又不見你對我那樣好。」
「不健康呢。」
「噓。」
其餘旅客自美術館回轉,發覺關氏夫婦已不在車上。
他們也不在船上,他倆已乘飛機飛返家中。
無論雙方多麼努力遷就,這次旅遊始終失敗。
他們收到關麗子自殺身亡的消息,不得不趕回去。
宇宙震驚,渾身顫抖。
她經過許多難挨的時刻,都咬緊牙關挺過去,她甚至考慮與一個不相愛的人共度一生,使宇宙辛酸的是,她連抱怨都不敢。
條件比她優秀百倍的關麗子對生命卻毫無留戀。
物傷其類,宇宙一路默默流淚,雙眼腫得似核桃。
關宏子途中不法一言。
可是他的背脊明顯佝僂。
回到大宅,管家出來開門,她也臉色慘淡。
警方人員在等他們。
「關先生,關太太,請這邊。」
關宏子沙啞地問:「這裡是現場?」
「不,她到丹桂路去找人,管理員說稍後她在六樓平台躍下。」
「找誰?」
「找她的孩子,我們始終沒找到任何幼兒,後來,管家說,那孩子沒有出世。」
宇宙緊緊掩臉,她是那樣用力,眼球發痛,金星亂冒。
「接著警方得到資料,原來事主自幼驗證患有精神病,一直服藥壓抑症狀。」
宇宙抬起頭來。
她還是第一次得知這個事實。
「死因無可疑,請你們辦理手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