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知道繼母會得喜歡。
她輕輕向郭律師道謝。
郭美貞指一指關宏子,宇宙走到他面前,鞠躬再謝。
關宏子轉過頭來,「宇宙,我們出去散散心。」
「郭姐也隨行嗎?」
「她另外有事要做。」
宇宙走到數百個花籃前坐下,已經懇求親友捐款到癌症基金,可是宇宙不認識的人仍然禮到人到,猜想都是關宏子的朋友。
莊家欣來了,坐在宇宙身邊。
「你總算放下一件心事。」
宇宙點點頭。
「你們終於結了婚,」家欣說:「卻從來不感激我這個介紹人。」
宇宙不出聲,無論在什麼時刻,家欣都只想著自身,真幸福。
「關麗子來了。」
宇宙連忙去招呼她。
那邊,關宏子與郭美貞商議公事,完了她輕輕說:「恭喜你倆。」
關宏子語氣有點遺憾,「這幾天我一直坐在她身邊,她有時平靜,有時哭泣,我的肩膀一直在等她,可是,她並沒有靠上來,我多麼失望。」
「不怕,你們即將去坐船,有許多相處時間。」
「我只訂了一間套房。」
「兩個人休息也已足夠。」
這時,莊家欣走近,「宏子,用什麼謝我?」
關宏子想一想,「你再次結婚時我一定來祝賀你。」
家欣很高興,「你自己說的呵。」
他坐到她身邊。
關宏子說:「你家花園有一座亭子,亭子裡有張乒乓桌子,記得嗎,我最近學打乒乓,很考功夫。」
家欣很坦白:「我很少去大宅,我不記得了。」
關宏子笑,拍拍她肩膀,說:「忘記最好。」
「聽說麗子很快會再婚?」
「對象是公司裡的一個會計師,年輕有為,婚後會外出自立門戶,宇宙盡力支持。」
「得到你的祝福?」
「百份百。」
「宏子你總是那麼專制:順我者昌,逆我者亡,若不是怕你這個脾氣,我一早追求你,哪裡輪得到張宇宙。」
關宏子看到宇宙在那邊與麗子講話。
麗子顯得心平氣和,「原來,大哥什麼都是對的。」
宇宙有點吃驚,小麗語氣甚至有點愉快,可見她心已死,現在只要能過日子,她願意遷就。
「麗子。」她握住她手。
「宇宙,你對我很容忍,我們會相處融洽。」
「麗子,日子會更好。」
「你也是,請節哀順變,我先走了。」
麗子隨保姆離去。
在大哥的悉心安排下,她又恢復了千金小姐身份。
關宏子全盤勝利。
很難說他是對是錯,如果他手段寬鬆一點,那人會一直盡量討麗子歡喜,無知的她到今日仍然會很快樂。
也因為宏子的鐵腕,關家的金錢損失減至最低。
宇宙自教堂回到公司,沒想到碰到一個人。
那人是關量子,身邊有個女人,中年、濃妝,推他一下,「說呀。」
宇宙看著他倆。
關量子對女伴說:「你先回去,我會對大嫂說話。」
女伴很不放心,可是沒有選擇,只得離去。
「宇宙你好,你繼母的事,我聽說了,今日遇見你,我運氣很好。」
宇宙不想搶白他,那樣做已經沒有意思。
量子看上去有點憔悴無奈。
宇宙這樣勸:「對於一些不合理要求,你或許可以考慮拒絕。」
量子忽然嗚咽,「什麼叫合理,什麼叫不合理?那是我的女人,小小一點要求,不過是兩個女兒升大學費用,我都不能幫她張羅。」
「那不是你的女兒。」
關量子炸起來:「那又何嘗是他生母,那甚至不是你的生母,可是場面似國葬,他自己什麼都可行,弟妹像乞丐,仰他鼻息。」
宇宙不出聲。
半晌,量子說聲對不起。
宇宙拿起電話,同會計部講了幾句。
她輕輕說:「你知道我亦無權無金。」
量子衝口而出,「比我們好多了。」
過一會,會計部女職員情宇宙簽收一張現金支票。
「我只能動用這些。」
「宇宙,我感激你。」
「回去吧。」
「上次——」
「我不記得了,你還提來做什麼,我不過是慷他人之慨。」
「謝謝大嫂。」
那女子並沒有離開,她在電梯大堂等他,關量子立刻把支票奉獻上去,那女子笑了,在血紅唇膏映影下,牙齒顯得更蠟黃。
他看中她什麼,也許永遠無人知道。
關宏子又看中張宇宙什麼,亦不為人知。
都會裡有那麼多大眼睛女郎,他為什麼單單愛上她。
宇宙到公司來是為著別的事。
她到人事部查問:「陳應生與蘇群英此刻在什麼地方?」
職員一查,語氣怪羨慕:「他們兩人今日在夏威夷大島觀賞基露威亞火山。」
「幾時回來上班?」
「關先生給了長假,還有三星期假期,然後兩人直接駐波士頓分公司,暫時不回來啦。」
「幾時批的假?」
「上月十三日,那碰巧是一個星期五。」
真巧,宇宙心中想,正是她最後一次見陳應生翌日。
「什麼時候定的飛機票?」
「飛機票由我經手定,比較倉猝,十二小時內取票,故定了頭等。」
一定要不惜代價把陳應生攆出去,叫蘇群英押他走。
「宇宙在那邊,真有一間分公司?」
「北美洲東岸,多倫多與波士頓都有分公司。」
「謝謝你。」
「關太太可要與他倆聯絡?」
「不用了。」
宇宙寂寥地離去。
她全明白了。
從頭到尾,關宏子控制著一切。
這是宇宙同情量子與麗子的原因吧。
他們都是賤骨頭,有時,情願自己闖的皮開肉爛,也不願受智慧老人掣肘。
第二天,麗子約宇宙和下午茶。
她又搬回家住,身上穿著最時髦的小緞襖,把傭人支使得團團轉:「速把玫瑰果醬取來」,「麵包切得不夠薄,再做一次」,「這一角陽光好,把盆栽搬過去」……
一切恢復正常,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
麗子的新男伴,好脾氣地坐在一角,微笑不出聲。
一會攝影師來了,麗子拉住他們一起拍照。
最後她遺憾的說:「他們都說我一點也沒有變,唉。」
宇宙附和:「是,不老的麗子。」
麗子忽然壓低聲音,偷偷問宇宙,「沒出世的胎兒,可否算人?」
宇宙一怔,心中惻然。
麗子什麼都忘記了?不見得。
她很小心地回答:「醫學上來說,出生才是一個嬰兒。」
「為什麼我在夢中見到我的孩子?」
宇宙鼻子發酸,她緩緩答:「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一連好幾個晚上她都來找我:小女孩,圓臉,穿瑪麗珍黑色漆皮鞋,很可愛,拉住我不放。」
麗子的聲音急促緊張。
「麗子,我陪你看心理醫生。」
這時,麗子靜下來,秀麗的面孔恢復原狀,她微笑,「那種創傷,宇宙,無論看什麼醫生,都不會痊癒。」
「那麼,給你自己一點時間。」
「宇宙,從前我看這個世界,天藍,風綠、陽光金光閃閃,真是美好,現在,天地全不一樣,它失去所有顏色。」
宇宙忽然說:「我明白,麗子,我全明白。」
「不,宇宙,你不明白,世上沒有比失去孩子更悲慘的事。」
宇宙握緊麗子的手。
她的新伴侶在一角打電話,語氣激烈,像是在爭論一筆定金,絲毫沒發覺麗子情緒上變化。
茶已經涼了。
宇宙告辭。
麗子送她到門口,「有空時時來看我。」
「幾時搬到新居?」
「大哥說住大屋最好,有人照顧。」
宇宙點點頭,駕車離去。
晚上,與關宏子吃飯,大桌子,只得兩個人,有點冷清。
他樂觀地說:「將來有了孩子,自然熱鬧。」
宇宙不出聲,他在說別人的事吧,她不想加插意見。
「你與量子麗子的關係良好,值得慶幸。」
宇宙不出聲。
「會計部說你出支票給量子。」
宇宙說聲是。
「你很清楚,這些錢其實全丟到坑溝裡。」
宇宙開口:「那麼,你當我有這個不良習慣好了,包涵一下:我煙酒賭全不來,又不嗜華服珠寶名車,也全無親友,我只喜歡扔錢進坑溝。」
「這不是一個好習慣。」
「比四十八小時坐在牌桌上的女人好得多。」
「與我說話,不必賭氣。」
「我只是說出真實感受,如果你不能接受,我大可更改語氣。」宇宙看向窗外,用偽裝甜膩假得叫人毛骨悚然的聲音說:「今天天氣真好,我們出花園走走。」
「停止。」
宇宙又沉默下來。
「明天我們上船,你收拾行李吧。」
「是,關先生。」
麗子快成為瘋婦,他絲毫不關心。
第二天中午到了船上,行李搬進套房,宇宙順手關上門,她根本沒想過要與關宏子住同一單位。
關宏子覺得無趣,他打電話給她:「公司有要緊事,我不能完成這次旅程。」
宇宙一聽,心花怒放,「你不能去,那我也不去了。」
趁船還沒有開,立刻上岸,行李全丟在艙裡。
關宏子受了氣,話都說不出來。
結果由相熟船長親自把他們請上船,溫言相權。
船終於開航。
兩個人打過仗受了內傷似的,一人一間臥室,關著門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