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隨雪染一起回來的青年公子也笑道:「是啊,兩年沒見到雪染公子,我還真的是有些迫不及待呢。就算你不求我,我也會去找他的。」
他是初舞,同樣身為四大公子之一。據聞他的輕功在四大公子中造詣最高,有一次在西湖遇到落難船隻,他足點荷葉,來去自如,一口氣便救起了五、六名落水者。旁觀者連連讚歎,說他御水臨風猶如白鶴,就此傳為美談。
人人都說,初舞公子的輕功已臻化境,一如他的名字。
不過,四大公子的關係也很微妙。雪染足不出城又不與人來往,與其他幾人只是幾面之緣,談不上什麼交情。初舞和行歌卻是認識多年,經常形影相隨的至交知己,他能為行歌出力幫忙,也就情理可證。而另外一位楓紅,向來是獨來獨往、浪跡天涯,似乎到處都有朋友,並不特別想和其他三人建立友誼關係。
「當年天涯閣一別已是兩年,聽說老城主剛剛過世,未及去城內弔唁拜望,希望公子不要介意。」行歌還是一貫地從容,禮敬有佳。
雪染低垂眼眸,似乎沒聽進他的話。「找我有事?」他冷冷地問。
「夜已深,難得遇見故人,既然你我同路,何不秉燭夜談?」行歌說,「我已命人備好房間,公子如果累了,可以先早點休息。」
雪染倏然睜開眼地直視他,眸光清亮,「你對所有人都這麼溫和有禮,難道不累嗎?」
行歌笑了笑,「世人無貴賤,都應尊敬,更何況雪染公子是我所仰慕的對象,難道公子寧願忍受別人的無禮?」
雪染又看了他一眼沒再回答,轉身吩咐,「你和他的人先去安置吧!」
身後那纖細的身影微微躬身,隨行歌的侍從先行離開。
初舞開口笑道:「兩年不見,侍雪也不曾改變。不僅容貌不變,連氣息都越來越靜,靜得好像讓人感覺不到她的存在,只有雪隱城才可以調教出如此出色的丫頭吧?」
「你怎麼對她總是這麼留意?」雪染微皺著眉,「你找我又有什麼事?」
「關於武十七的魔杖現世,想先聽聽你的想法。」初舞終於收斂了幾分玩笑的神色。「行歌和我都覺得此事關係重大,聽說,雪隱城和武十七當年有過很深的過節,所以更得找你商議了。」
「還不知是否為真。」雪染仰起臉,「也許,只是一個局。」
行歌和初舞同時一震,互看一眼,初舞問道:「為何會這麼想?」
「因為,我感覺不到它的存在。」他修長的手指動了動,猶似抓住一片輕風。
魔杖如果現世,它必然帶著一股詭異的殺氣,但是他卻連一絲一毫的訊息都沒有察覺。
「或許,這只是一個精心策劃的迷局,只為了引我們前去。」他冷冷地說完,看著兩人,「既然是夜深露重,我先去睡了。」
待他走遠,初舞對行歌笑笑,「他年紀不大,但是前途無量,我很喜歡他。」
行歌也淡淡地笑說:「我的心,同你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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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染走進別館後面的廂房,有人指點他來到專門為他準備的房間。
房內,侍雪正在低頭整理床鋪,用隨身帶來的暖爐薰染著那床錦被。
雪染不習慣在外面睡覺,如果床上沒有梅香更會失眠。侍雪現在的工作就是將已經乾透的梅花花瓣放進暖爐中,利用蒸騰的熱氣為那床錦被籠罩上一層淡淡的梅香。
大概沒想到雪染會回來得如此之快,她轉身看到他,立刻退往旁邊一步,低聲說:「公子,再半盞茶的工夫就可以了。」
「嗯。」雪染坐在旁邊的椅子上,一手支額看著她的背影,似乎在想些什麼。
兩個人都沒再說話,直到侍雪確定梅香已經足夠濃郁,方才回頭說:「公子,要沏一杯茶來嗎?」
這也是雪染的規矩,每夜必然要喝一杯茶才可以安神入睡。
但他沒有立刻回答,定睛地看了她一會兒,忽然問:「你還記得初舞嗎?」
「兩年前,隨公子去天涯閣的時候,曾經見過一面。」
雪染不禁皺眉,這個答案他滿意,「我是問你,是否還記得他?」
「剛才見面之前,已經不記得了。」
他的眉心方才舒展開來,走到床邊說:「你去沏茶吧。」
「是。」
門被輕輕地拉開,然後是關闔的聲音。
他吸了口氣,梅香同在雪隱城時一樣。能做得這麼好是因為侍雪將初冬最先綻放的梅花花瓣小心採摘下來後,一直用自己的體溫捂暖,再用特殊的布料縫製香囊,依然是貼身收藏,等到要用的時候,取出幾朵,那香氣便可勝過無數的香料。
再也沒有人能做得像她那樣細緻認真。從她五歲被帶到他面前時算起,這十二年裡,他的起居生活一直與她相關,她瞭解他的生活習慣勝過瞭解她自己。
的確,只有雪隱城才能調教出如此用心的人,也難怪初舞者這麼感歎和覬覦了。
只是,雪隱城的人,又豈容別人染指?
依稀聽到窗外有人在說話,正是初舞的聲音。
「侍雪,這麼晚了還要服侍你們公子喝茶?」
「是。」
「穿得這麼少,不會生病嗎?哦,我竟然忘記了,雪隱城比這裡還冷上幾倍,只是你們公子有沒有教過你驅寒健體的功夫?」
雪染霍然拉開房門,聲音冷冷地問:「你還有事?」
初舞燦爛地一笑,「只是來和侍雪聊個天。」
「天色已晚,不送你了。」雪染傲然地看著他,下起逐客令。
他狡黠地笑說:「侍雪,你先回房去吧,看來你家公子是心疼你了。」
等到侍雪走進房門,雪染雙手將門關住,沉聲交代,「以後不用理他。」
「是。」她的聲音卻好像和平日有些不同。
雪染跨步到她身前,發現她的唇邊竟藏著一絲笑意。
她竟然在笑?雪隱城從不需要笑容!
他厭惡地用手蓋住她的唇,恨聲道:「那個人有那麼好笑嗎?」
侍雪微愣地抬頭看他,平靜無波的面容陡然映進他的眼裡。
他不習慣與人這樣相近地對視,於是撤開手,別過臉去,「記住我的話,不要再和那個人說話,更不要對他笑。」
「是。」這一次她的聲音又輕了幾分。「公子請喝茶。」
飲過那杯茶,他走回床邊像是要就寢休息了,但是忽然間回身對她說:「今夜你留在這裡吧。」
侍雪的手似乎顫了下,托盤上的杯子發出叮噹的響聲。
「公子……」她若有所語。
「茶盤就放在桌上。」他不給她多嘴的餘地,率先躺在床上,和衣而睡。
她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按照他的話將茶盤放下,走到床邊。
他躺在裡面,背著外邊,給她留了大半張床的空間。
她輕巧地躺下與他後背相對,輕輕地呼吸,像是怕驚擾了他,但是很快她又發現自己沒有熄燈,正要下床去滅燭火,雪染反手一揮,燭光陡然熄滅。
兩人的距離是如此之近,近到她都可以感覺到公子的背部隨著呼吸起伏。清冷的風,不知道是從窗外透過窗欞而入,還是從他的身上飄來,這反而讓她的神智更加清醒,睡意全無。
就這樣僵直地躺著,大概過了兩個時辰,她忽然聽到他開口說:「睡在我身邊有什麼不妥嗎?」
那聲音異常清晰,絕不是夢囈。
原來他和她一樣不能成眠。
「沒什麼不妥,只是……好久沒有和公子同榻而眠,有些不大習慣。」她小聲低吟,似乎有些不安。
「任何習慣的事情都可以改掉。」他的語氣不知為何僵硬了起來。「以後也許……」話說了一半卻突然斷掉。
「已是一更天了,明天還要上路。」他轉移了話題。
「是。」她應了聲,身上忽然被什麼東西蓋住。
用手一摸,是剛才她薰染過的那床錦被,還瀰漫著一股淡淡的梅香。
「公子,這被子……」床上只有一床被子,要她怎麼蓋?
雪染不應聲,如同沒聽見。
「公子……」她又叫了一聲,他依然無動於衷。
她只好拉起被角,半遮半掩地蓋在身上、心下不禁想起初舞公子今天問她的問題。
為什麼她單薄的身子從不會被寒冷侵襲?
只因為,在她的心頭還有一處是暖的。
只要心暖,身子,也就不會冷了。
第二章
雪染不想與行歌同行,所以很早就起床準備離開。
但是行歌好像算準了他的心思,在外面的院子裡悠閒地喝茶,等待他的到來。
「今日風和日麗,真是出門遠行的好日子。」他舉杯對雪染抬了抬手,「我已經命人準備馬匹車輛,從這裡到楚丘城,如果快的話,三兩天就可以到了。」
初舞這時也走了出來,「要想找到和驚鴻、破月一樣好的馬還真是困難,這裡的馬店中最好的馬也只是中等而已,行歌想追上你的馬車可有一番難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