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聲由大至小,逐漸化成乾咳的笑,呂大姐精明的利眼掃上她。「你為他辯護了呢,漂亮的幽人妹妹。」
「他很善良、很樸實,和一般的男孩子不同。」
「我知道他和一般的男孩不同。」呂大姐聳聳肩,雙手一攤。「他是咬著金湯匙出生的貴族子弟。」
「我指的不是這個。」
「哦?」呂大姐揚起眉。「不然你指的是什麼?」
「他那個人!」尹幽人啜著熱呼呼的紅茶,杯口冒起的熱氣氤氳了她的眼。「單純樸直,不像會傷人的人。」
「你是說他無害?」呵,真的開始為他辯解了呢!「我說幽人,你該不會假戲真作吧?」
「你多心了。」尹幽人笑應了聲,鳳眼瞇起,擋住不少來自呂大姐的探視目光。
「但願是我多心。」呂大姐把玩自己額前的發,漫不經心地道:「你很少會替誰解釋什麼的。」
「凡事總有第一次。」
「是啊,就像女人獻出處子之身一樣——」她傾身,
目光犀利地看著尹幽人。「第一次總是讓人痛不欲生,難受得很。」
「大姐!」尹幽人嗔斥。這是什麼比喻啊!「請你說些符合你年紀的話好嗎?」
「不好。」呂大姐一個聳肩便否決她的提議。「那會要了我的命!回到正題,你會突然為齊明霽護航不是沒有原因的吧?」
尹幽人抬眼看了看對桌的她,輕輕點頭。「我不認為他是那種人。」
「哪種人?」
「會傷別人心的人。」
呂大姐往後靠向椅背,蹺起腿。「不是每個會傷人心的人額頭上都刺著『我會傷害別人』幾個大字好嗎?!看看我——」她攤手,要尹幽人好好看看她。「我看起來不會害人吧,可誰又知道我一肚子壞水。」
「這種話能說得理直氣壯的大概只有你。」
「沒錯。」她笑應尹幽人投來的一記白眼,回到正題。「所以,你又憑哪一點判斷齊明霽不是?有些人是傷害別人而不自知的,說不定他正是。」
「那個被他傷害的女孩難道沒有錯?」
「當然有錯。」因為被齊明霽拒絕交往而覺得受辱,因喜歡而生憤恨,轉而找上她呂大姐,花錢請她設計報復齊明霽。呵呵!「朱秀絹以為使齊明霽愛上你,然後你再拋棄他,讓他嘗到什麼叫作被甩的滋味,這種報復手法和動機既愚蠢又可笑,那個女孩腦子也不怎麼靈光,虧她還是個大學生,哼哼。」
「既然如此,為什麼你要接下這案子?」
這家店表面上是再普通不過的茶坊,事實上,在暗地裡,真正能讓呂大姐賺錢的是所謂的愛情遊戲設計,應找上門的客戶的要求,設計種種戲碼,讓手下的人擔綱演出直到戲結束。好比電視上演的連續劇一樣,只是將它搬進現實生活中而已。
而她,這次的工作就是替朱秀絹向齊明霽報復,讓他先愛上她,再提出分手,讓他嘗到痛心疾首的滋味。
很殘忍、很冷血的工作,可這回卻是她抽到簽,只能說她的簽運不佳。
「最現實的問題——」呂大姐搓搓手指做數錢狀。「錢,只差她這一筆,我就可以丟了這家店,專心做我的本業。」老是窩在這裡面對那票大學生,她都快變成清湯掛面的清純學生了,一點也不好玩。
「你明知道那女孩不對。」尹幽人為她這不分青紅皂白的賺錢法感到憤怒。
「我不在乎對不對,只在乎賺不賺得到錢。」哦,生氣了呢!「你生氣了?」
「沒有。」淡漠的語氣實在很難說服坐在對桌的呂大姐。
「你的確在生氣,不過,齊明霽也不是絕對沒錯的那一方。」
此言一出,尹幽人疑惑地看著她,表情像是在問:為什麼?
「傷害別人是每個人都會做的事,只是多少而已。有的人是蓄意傷人,所以知道自己做了什麼:有的人是無心之過,傷了人往往不自知。齊明霽就是後者。」
「可是那個女孩本來就該知道告白有兩種可能,一是成功交往,一是失敗被拒絕。」
「沒錯。」這一點她認同。「不過,如果齊明霽的拒絕方法讓這女孩覺得自己受到傷害呢?」
尹幽人啞口,一開始她就沒想得這麼深。
「事出必有因,朱秀絹如果不是因為齊明霽拒絕的方式讓她覺得受傷害,她沒那麼無聊送一大筆錢到我面前吧?」
尹幽人瞬間啞口無言,不能說呂大姐有錯,因為她說的有道理。
「所以囉!」呂大姐伸手輕彈她白嫩的臉頰。「你能說他是無害的嗎?」
螓首緩緩搖了搖,櫻唇又啟,想再為他多說些什麼。
「但是這樣做又對了嗎?傷害他並不能讓那女孩忘了自己曾被傷害的事實不是嗎?」
「沒錯,但至少她會比較甘心,這就叫作一報還一報。」
「那我們呢?我們沒有理由去傷害他。」
「所以……」呂大姐傾身向她,吐出她不敢相信的話:「我們總有一天得承受他回敬的報復。」
被這樣的話一驚,她的手不由得撫上心口。「大姐?」
「我可不認為自己能做盡壞事而不遭天譴,只是我更期待會是什麼樣的天譴。」呂大姐躺回椅背。
「但傷他的人是我,真的要遭天譴,那個人也會是我。」尹幽人垂下眼,幽怨地道。「你逼我做壞人。」
她聳了肩。「沒辦法,誰教我們是做這一行的,死心吧,別妄想當聖人。」
尹幽人幽怨地瞟向她。「被你拖累了。」
「沒辦法,誰教你和我一樣,都是缺錢一族。」
「可是會想出這行業的大概只有你一個。」
「當然,誰有這個腦子幹這行,呵呵呵……」說到底,她還是捧了自己。
「但是對齊明霽真的要做得這麼絕?」
「你在乎他?」
「只是想怎麼樣才能兩者兼顧。」尹幽人雙手抱著瓷杯,遮住自己的眼。「一定有其他方法能解決這件事。」
「早晚都要讓他受傷害,讓他知道被拒絕的痛苦。」呂大姐亂不端莊地打了個大呵欠。「戲巳經演到一半,就算你後悔想抽手,他一樣會受傷。」
「那就讓結局提前到來好嗎?」
這會兒呵欠可打不出來了。「幽人?」
「我五月份就畢業了,本來計劃是要實行到七月份不是嗎?現在將它提前到五月可以嗎?」
呂大姐隔著氤氳熱氣看向她的眼彷彿能看透人似的微瞇著,瞅得尹幽人心慌。
「幽人,你一向很冷靜理智,足以洞悉人心,每一件工作也能依情況予以適當的反應,每件事對你來說都游刃有餘,這是我放心把工作交給你,讓你自己打理而不插手的原因。怎麼?遇上齊明霽就不行了嗎?」
尹幽人沒有應話,低頭沉思要怎麼說服眼前快把自己看透的人。
說來奇怪,呂大姐明明比她們都小,為什麼能精明成這副德行?把她們這些人治得死死的,招架無力。
尹幽人想了想,靈光一現,隨即露出詭艷淺笑。「大姐,如果我能提早收工,你一樣能收到尾款,對你來說並沒有損失;況且,我提早結束工作便可以排出空期接下一件Case,你不就能早些賺錢了嗎?」
錢!被尹幽人一提,無數的—符號倏地在呂大姐腦海裡閃來亮去,好不炫目。該死的!這幽人妹妹當真搔到她的酸處。
「雖然這麼說,可是……」
「好嘛!」縹緲的身影如風拂薄紗落入呂大姐腿上,櫻唇微吹芝蘭氣息。「平常我都很聽你的話,這一次你就讓我自己做決定好不好,嗯?」
「這個——」軟玉溫香入懷,尤其還是連女人都忍不住想呵護的尹幽人,誰能拒絕?而且——錢耶,就在眼前向自己招手!「好吧,就照你的意思,只要別讓我沒錢賺就行。」
「謝謝大姐。」尹幽人輕柔送吻貼上老闆臉頰。
年輕的老闆大呼過癮,甚至還貪心地要求再多幾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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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明山上細薄雨霧如絲似絮地落下。
尹幽人站在通往擎天崗的棧道眺望面前疊疊深綠山坡,悠然遠眺的神態、唇邊如唐人工筆下輕描勾勒出的淺笑,空靈縹緲得猶似仙人般。
毫無預警的雙臂忽而緊緊抱住她的身軀。
熟悉的氣息、像熄不滅的火爐似的體溫,早告訴她偷襲自己的是誰。
「買到了嗎?」說要回棧道入口旁的販賣部買點東西,留她在這裡等,等了幾分鐘,怎知他會以這方式突然出現。
「怎麼了?」等了半天沒聽見齊明霽說話,依照往例將背柔順貼在他胸前的尹幽人關心地問:「發生什麼事了嗎?」
「我以為你……」頭重重壓貼上纖瘦的肩膀,像許久沒呼吸過似的急促吸取來自她身上的幽香,驚恐的心盲目跳動,為方才看見的、感覺的景象驚慌失措,好半天都說不出話。
他以為她就將跟著風、隨著雨、伴著霧消散,化成空氣中他看不見的分子。就這一份突來的驚悟,令他膽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