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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頁     靜媛

  他看見雕樑畫棟、紅牆琉璃瓦的公主府遠遠出現了,他知道,端敏一進公主府之後,他就永永遠遠、再也見不到她了。

  彩輿在正庭階下停住,襄親王和征貝勒上前將端敏公主迎接入內,所有陪嫁的小宮女一同攙扶著端敏入府,靖斯將馬頭調轉,迫不及待想離開此地,入畫回頭之間,瞥見靖斯想走,急忙奔上去叫住他。

  「納蘭靖斯,等一等!」

  靖斯詫異地回頭,看見昨夜領他入宮見端敏的小宮女,氣喘吁吁地朝他跑來。

  「是你!」靖斯扯住手中的緝繩,淡淡一笑說:「你倒是很忠心,敢為公主做出殺頭之罪的事。」

  入畫盈盈一笑,笑靨明亮。「我與公主從小一起長大,她的心事只有我知道,我不忍心見她為了你而痛苦,卻又幫不上任何一點忙,只能替她做一點小事,聊表心意罷了!」

  靖斯眼神一黯,無奈地問:「叫住我,有什麼事嗎?」

  入畫從袖中取出一隻手掌大的荷包,跪起腳尖遞給他,一面說:「公主要我把這個東西交給你。」

  靖斯才一接到手,就不禁失聲笑出來。「這上面繡的是什麼東西?鳥不像鳥,鴨不像鴨。」

  入畫跺著腳大叫著:「這是公主繡的鴛鴦呀!」

  靖斯睜大了眼,受寵若驚,他再仔細看,果然真有幾分鴛鴦的樣子,但是幼稚凌亂的針法所繡出來的鴛鴦,不僅毛色參差不齊,就連鴛鴦的兩雙眼晴都大小不一,模樣實在引人發中噱,像極了初學刺繡的小女孩所繡出來的東西。

  入畫護主心切,連聲說道:「金枝玉葉的公主哪裡見過針線長什麼模樣,可是為了繡這個荷包給你,她拚命跟我們小奴才學習如何穿針引線,整整埋頭繡了三天才好,她不肯我們幫忙,把自己的手指頭都不知道戮了多少個洞,就連皇上,也不見得能讓公主這樣費心思,那是因為你呀!」

  靖斯倒抽一口氣,如果入畫沒有說這些話,他肯定不相信一個大清皇朝的公主會對他癡情到這種程度!

  靖斯的心口微微發熱,他下意識捏緊手心裡的荷包,發現荷包內還有東西,他打開來一看,竟然是一塊名為鳳紋觴的珍貴古玉,他大驚,這塊玉未免太貴重了。

  入畫側著頭.很努力的,很費力的回想端敏教她講的話,她支吾地說:「這玉叫什麼來著……」

  「叫觴。」靖斯提醒。

  入畫終於想起來,急忙說:「喔!對了,就叫觴,公主這塊叫鳳紋觴,公主說這是一塊戰國時代的古玉,是皇上賞給公主眾多嫁妝裡的其中一樣,公主說,這種古玉在古代是用做……什麼結的?」

  「解結是嗎?」靖斯又提醒。

  「對對對!」入畫開心極了,因為靖斯都知道她想說什麼,只剩最後一句話,傳完之後她就能功成身退了,她接下去說:「公主說了,希望你能把她心中的死結解開,就這樣,說完了!」

  靖斯呆了半晌,入畫輕歎口氣,不敢多待片刻,轉身匆匆進府,留下思潮起伏不定的靖斯,朝前方望去,望進一片紅海深空邃的公主府,深陷其中。

  端敏穿著一身火紅華麗的嫁衣,被安置在屋裡等待吉時到來,她在心裡暗暗叫苦,為什麼時間過了那麼久了,所謂的合巹禮怎麼還不快點進行?頭飾上綴滿了珠珞寶石,沉甸甸的,加上一方紅綢中,壓得她幾乎透不過氣來,她又累又餓,如坐針氈一般,難受得不停動來動去。

  終於有人掀開她的蓋頭了,端敏長長吁了口氣,一抬頭,猛地見火也似的紅海朝她淹上來,大紅喜宇、紅紗幔、紅褥子、兩校高燒的紅燭,極目望去.全是一片紅,她覺得自己就像跌入另一個世界,遙遠而不真實。

  迷離恍愧中,她看見穿著盛裝的征貝勒朝她行了大禮,然後兩個人傀儡似的被一屋子的老嬤嬤擺弄著,一會兒把小金盃裡的酒和征貝勒輪著喝完,便是老嬤嬤所說的「喝合巹酒」,接下來送進一盤「子孫餑餑」,端敏正餓得發慌,征貝勒才剛吃完一個,她就已經把盤子中其他的子孫餑餑一口氣都吃光了。

  征貝勒目瞪口呆地看著她,一個頭戴大紅花的老嬤嬤咧嘴笑著說:

  「真好真好!子孫餑餑吃得越多,將來的子孫就越多哩!」

  端敏不知還有這層涵義,真想把剛才所有吃進去的子孫餑餑都吐出來還她。

  「合巹禮成!」老嬤嬤們喊得很響。

  不多久,一列小丫頭魚貫送進十幾碟精緻美味的菜看,堆滿兩張大方桌,一席豐盛的夜宴就在房中擺開了。

  一班人全部退了出去,只剩端敏和征貝勒兩個人單獨面對了。

  征貝勒恭謹地開口:

  「公主想必餓了,請公主先用!」

  端敏「嗯」了一聲,拿起筷子毫不客氣地吃起來,乘機大快朵頤一番,她發現征貝勒睜大了眼睛,驚異的望著她,她不禁在心裡低低竊笑,故意不加修飾的吃相,肯定嚇壞他了吧!

  「你不餓嗎?為什麼不吃?」她抬眼看他,明知故問。

  「臣不餓,公主先吃吧?」征貝勒的聲音有點窘迫。

  端敏聳聳肩,繼續挾起一隻大蝦子吃,一面抬手在頸子旁用力煽風,低呼著:「好熱!好熱!快點替我煽煽風!」

  征貝勒急忙起身翻找出一枝圓扇子,輕手輕腳的替端敏煽風。

  見征貝勒面露懼怕之色,端敏雖然覺得過分了點,可是這種結果正是她所想要的,這局棋,必須耐心布下去,千萬不可操之過急。

  「額駙,夜深了,我想早點休息,你請回吧!」端敏聲音平板,下了一道逐客令。

  征貝勒一怔,難道公主不知道新婚之夜是必須共枕眠的嗎?

  端敏見他不動也不出聲,於是說:「我知道你心裡想什麼!不過,我不慣與人同眠,所以,額駙還是請回吧!」

  征貝勒像洩了氣的氣球一樣,慢吞吞的站起來,朝端敏行禮道:

  「既然公主有命,臣只有告退了!」

  端敏點點頭,望著征貝勒有氣無力的離去,她在心裡無聲地說:「征貝勒呀征貝勒!我明白你的無奈,可是,我也有我的無奈,對我來說,我的無奈比你的無奈大得多了,所以,你就只好自求多福,我也幫不了你了。」

  襄親王氣得渾身發抖,萬萬想不到自己的兒子會在新婚之夜被趕出公主府,他拍著桌子厲聲大吼:「新婚之夜怎麼能讓公主轟出府?公主是皇上指給你的,你只管和她洞房,絕不會有人說你不對,怎麼就傻傻地出府,也不怕遭人恥笑!」

  征貝勒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他吞吞吐吐地說:

  「公主一聲令下,兒子……不敢不從呀!」

  襄親王氣得臉色發青,喝道:

  「什麼公主不公主,既然嫁給你,就是你的妻子了,你怕什麼?想我堂堂一個襄親王,怎會生出你這樣懦弱的兒子,連和公主洞房都沒有膽子,這下可好,新婚之夜,就給你來個下馬威,日後,看你還有什麼能耐馴服她,我們想抱孫子.恐怕也是遙遙無期了!」

  征貝勒悶不吭氣,而襄福晉只是在一旁不停拭淚,當初,她心中隱隱約約的預感終於成真了,她生氣自已想不出任何辦法,好讓自己的兒子不用屈服在公主的威嚴之下。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新婚第二天,征貝勒一早就被宣召進公主府。

  端敏淡掃蛾眉,明淨透白的臉蛋令征貝勒心神一蕩,緊張得腦中一片空白,他聽見端敏清脆甜潤的聲音微風般的飄出來。

  「額駙,今天早上我走遍整座公主府,覺得府裡太冷清,也太空曠了些,找希望額駙替我蓋一所貓兒房、一所狗兒房、一所兔兒房、一所鳥兒房,還有一所馬兒房,給我解解悶,行嗎?」

  「是!臣即刻照辦。」

  「可不許隨便找幾隻些貓狗來敷衍了事,我要每一所房中均不許飼養少於一百隻的寵物,聽明白了嗎?」

  「聽明白了。」征貝勒心中叫苦連天,可是又不敢將不悅表現得太明顯。

  「那麼……七天之內能辦妥嗎?我悶得發慌了。」

  「七天!」征貝勒呆了呆,艱澀地說:「臣……盡力而為!」

  端敏微微笑起來,笑顏嬌嫩如花。

  端敏無理的要求照例惹來襄親王一陣狂怒,但征貝勒這回已經沒有空聽父親教訓,急急忙忙帶侍從火速去辦端敏交代的事了。

  七大之內,襄王府中人仰馬翻,生活規律大亂,所有府內的侍從全分派出去,想盡辦法,幾乎買光北京城裡的珍禽鳥獸,於是,人人又在端敏驚世駭俗的品德上添上一筆豪奢之罪。

  七天之後,公主府中熱鬧非凡,有珍貴少見的白鸚鵡、白喜鵲,還有通身毛色淡青、雙眉如雪的獅子貓,更有從西方傳教士手中買來的西洋長毛狗,各色各樣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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