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劭學一早就到公司去了,司機待會兒會回來接老太太去醫院,家裡馬上又只剩她和另一名管家。
可能她是天生勞碌命吧?這種人人稱羨,養尊處優的少奶奶生活她還真過不慣。除了星期假日回娘家看看,平日她也不好意思老往外跑,大多數的時候她都待在家裡陪老太太聊聊天,或是看看電視、看看書什麼的。
老太太對她很好,她本來也很喜歡跟老太太閒聊,她已經聽說了好多孫劭學的事,從小到大,鉅細靡遺,提起兒子,老太太總是眉飛色舞,如數家珍,相同的事,她已重複說了好幾遍。
老太太對她期許很深,希望她能使孫劭學恢復以往的開朗熱情,還說對她有信心,說孫劭學已經改變很多了,這都要歸功於她。
她本就聽得惶恐,懷疑自己有這等能耐,現在她更懷疑自己能否安然活到約滿,老闆昨天提到要她加班的事,這令她更加惶恐了,她怕而今而後,自己每夜都發燒。加班內容如果只是和老闆接吻,她認為自己也許可以慢慢適應,但如果老闆還有更進一步的要求,她該怎麼辦?
提前解約嗎?有困難。事成之後那筆酬金她可以不要,可一百萬聘金她已經收了,而且已經用來替家人換了一間舊公寓,現在領的薪水有三分之一用來付貸款,剩下的才是家用錢。她把每分錢都用在刀口上,每分錢也都不可缺。
頭有點疼。現在又多了件令她困擾的事,這使得她漸漸害怕與老太太獨處。
老太太前幾天在閒聊之間問她有沒有好消息了,她後來才明白老太太問的是什麼的。當然,她的回答是沒有。
唉──她怎麼會認為錢太好賺了呢?眼下明擺著的是,錢愈來愈難賺。
這是多麼痛的領悟。
老太太出門了。頭疼欲裂的她,睡覺去了。
一覺醒來,管家告訴她說老太太從醫院出來之後就到朋友家作客去了,留了話要她好好休息。
她莞爾,誰才是病人啊?
突然心生一念,她打電話找到羅傑,說她想去他的工作室參觀一番,羅傑表示歡迎之至。
☆ ☆ ☆
「今天心血來潮啦?大駕光臨我的工作室。」羅傑和助理正忙著準備替一位明星拍宣傳照的工作,號稱是他秘書的小姐到攝影棚裡把他喊了出來,他一見龔婭便笑得滿面春風。
「很早就想來了,今天剛好有空。」他陽光般的笑容感染了她,她神情愉悅地問:「你在忙吧?我是不是打擾你了?」
「來吧,表嫂,」他對她眨了下眼,上前拉著她住攝影棚裡走,動作很自然,可她一點也不覺得奇怪,就這麼讓他半推著走。
「我能進去嗎?」她已經踏進那佔地廣大,堆滿了各式器材的攝影棚,看見兩工作人員正在搬動機器,他們對她點了下頭。「你馬上就要替人家拍照是嗎?」
「嗯,模特兒還沒到就是了。」他放掉攬住她肩頭的手。「有沒有興趣看一下拍攝過程?」
「可以嗎?人家不介意有人在旁邊看?我又不是工作人員。」
「應該不會,我會先跟她說一聲。她拍照拍得多了,很習慣有人在一旁欣賞,一點也不扭捏。」
「那我站遠一點看好了,免得對你們產生干擾。」
「我會搬張椅子請你坐著看的,表嫂。」
稍稍滿足了好奇心之後,她才察覺到他對自己的稱謂。
「羅傑,你還是叫我的名字吧,別再叫成聾啞就好了,我不習慣『表嫂』的稱呼。」
他聳聳肩。「隨你,我是因為尊敬我偉大的表哥,不敢直呼他夫人的名諱,所以才尊稱你一聲表嫂。其實我也不習慣叫你表嫂,你年紀比我小,叫起來我都覺得彆扭。」
「就是嘛。」
拍攝現場在不久之後騷動了起來,主角來了,羅傑開始拍攝工作。
龔婭坐得離他們有一段距離,只見羅傑一會兒要助理放下百葉窗,一會兒要調燈光,一會兒要換背景,他的幾名助手在他的指揮下忙得團團轉。
原來他在工作的時候態度變得這麼嚴肅,和平時的樣子相差很多。儼然是攝影棚裡的王,他說怎樣就怎樣,包括模特兒在內,所有人都聽他的指揮。偶爾還聽見他近乎咆哮的聲音,顯然是對工作效率嚴苛要求,他像一個卯足了勁的火車頭,在偌大的攝影棚裡繞來繞去。
他此刻給她的感覺就有一點像孫劭學。一想到老闆她就頭疼,突然沒興趣往下看了,她款款走出攝影棚,到羅傑的辦公室裡待著。
「你還在啊?我以為你回家了呢。」
羅傑已結束剛才的拍攝工作,回辦公室休息來了。
「我不會不告而別的。」她隨口答著。「剛才那個女孩子好漂亮喔,很眼熟耶。」
「出道不久的演員,你可能在電視上看過吧。」他這才坐下。「你覺得她漂亮?」
「當然。」
他似乎不以為然。「我覺得你比她美。」
「我?我只是長得還可以啦,你見過那麼多美女,我這樣子不算特別吧。」
「特不特別是我的感覺,很難向你解釋。」他看著她的眼神突然變得專注,「你知道嗎?我還不死心,我還是想替你拍照。」
「你是說──你還在打主意要我拍寫真?」她早對他說不幹了,見他舊調重彈,她立刻後悔今天來他的工作室,有點自投羅網的感覺。
「你跟我來!」
他拉著她往攝影棚裡走,動作之迅速令她來不及反應。
兩名助理見他匆匆回到棚裡,立刻跟了進來,然而羅傑要助理離開,並要求暫時不得干擾他工作。
「你要幹嘛?」看見他打亮燈光,調著攝影機,她問得惶恐。
「你就坐在這張椅子上,」他走到她旁邊來,按她坐下。「不要對著鏡頭,你想你的,我拍我的。」
「你真的要替我拍寫真?」彷彿鍘刀已架在脖子上,她覺得自己會先暈死過去。
「依我的定義,這可以說是寫真。但依照一般人的說法,你今天的穿著根本不符合寫真的條件。」他的目光刻意在她身上一陣打量。「我可以請你把毛衣脫掉嗎?」
「為什麼?」
她一臉戒慎教他莞爾。「放心吧,脫了毛衣你還有襯衫,我是怕這燈光熱死你,你看你,已經一頭汗了。」
她還真的就把毛衣脫下。「然後呢?」
「你盡量把心情放鬆,姿勢就會跟著放鬆,想你要想的東西,喜怒哀樂都可以。我不指使你做任何動作表情,只想隨興捕捉你的神韻。」說著他又離開攝影機。「我給你點輕音樂培養情緒。」
輕音樂低低柔柔地響起,他回到攝影機前,準備隨時捕捉她的神韻。
「那我開始想嘍。」她認命地說。
「嗯,你就當我不存在好了。」
她果真開始認真地想,很自然地就想起自己的遭遇,想起孫劭學,她的老闆。
嚴格說起來,他算是她生命中的貴人。因為他的關係,她得以更快地改善家人的生活。
她忽地笑了,因為想起他昨夜的溫柔,為了使高燒中的她舒服一些,他替她擦臉、擦手,他也有溫柔的一面。那一刻裡,她覺得他像一個丈夫,真正的丈夫。
她想得出神,沒注意到閃光燈已亮了好幾次。她彷彿已忘了身處何地,忘了羅傑就在一旁,她也聽不見樂聲,不知道自己在流汗。
她忽地又蹙起眉,因為想到了加班的問題。深鎖的愁眉不一會兒又解開了,因她決定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她會堅持到底,要她退那一百萬是不可能的事。
燈光暗了,她未察覺。
「收工!」
羅傑得意地喊了一聲,她這才攝心收神。
「好了嗎?」
「太好了!」他把她從座椅上拉起,她下地前才知道自己不知何時已將兩腿屈起,抱膝而坐。「我早知道你是天才!」
「我做了什麼?什麼天才?」
「很難向你解釋。」
「喔。」她難得一次不求甚解。「那就不要解釋吧,你的專業跟我相差十萬八千里,解釋了我也聽不懂。你抽像,超脫現實,而我卻是個講求實際的人。」
「是嗎?可是你剛才在我的鏡頭裡卻展現了超脫現實的美感。」
「你滿意就好。」她靦腆一笑。「我想回家了。」
「你自己回去可以嗎?我沒空送你。」
「不用你送──我自己回去就好。」
她沒問什麼時候可以看到照片就走了,而羅傑在她走了以後立刻要沖洗底片,他等不及要看自己的傑作。
☆ ☆ ☆
羅傑不但沖洗出照片,還製成了幻燈片,他志得意滿地請孫劭學到自己的工作室來欣賞品味。
孫劭學坐在放映室裡,一遍一遍重複望著他那憨中帶嬌、麗質娉婷的妻子,螢幕上的她美得讓他屏息凝神。
「怎麼樣?」羅傑不知道自己正在挑戰一位有著莫名妒意的暴君。「我是不是抓住她了?」他完全沒有注意到孫劭學盯著螢幕的眼光,那是只有陷入情網的男人才會有的眼光,一種充滿佔有、緊張和渴望的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