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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頁     靳絜

  老太太知道兒子的難處,於是不再逼問他。

  「劭學,你要好好待龔婭,她是個好女孩。」老太太發出一聲對龔婭的憐惜之歎。「提親那天我才知道她家那麼小、那麼簡陋,上有年邁多病的父母,再加上一個智能不足的小弟,一家人全靠她的薪水過日子,她過的是苦日子,可是我在她身上看不出自卑、自憐,真是很不容易呀,這比富有人家沒有驕氣更難得。我想,她比宋聖雯更值得你愛。兒子,你是對的。」

  提起宋聖雯這個負心女,過往的痛苦又如潮水般急湧至孫劭學的心頭。

  「媽,我很慶幸你對龔婭這麼滿意,我一直還沒請求你原諒我做了這麼倉猝的決定,我甚至沒有先徵得你的同意,你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就要提親,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你不怪我吧?」

  「先看過又怎麼樣了?」老太太笑得有深意。「我以前看過你多少個女朋友,你不記得啦?你最後選中的宋聖雯我本來也很滿意呀,大家閨秀、溫柔可人,後來也不怎麼的,所以呢,這一回你不在乎門當戶對是正確的。龔婭是真的老實忠厚,長得也好,我喜歡。」

  「你喜歡就好。」他說得如釋重負。

  「咦?你這話有問題,我喜歡就好?你不喜歡嗎?不喜歡你為什麼向她求婚?怪了,真是!」老太太聽得老大不高興。「你告訴我結婚的對象是你的秘書時,我就斷定你們是日久生情,根本不覺得奇怪,所以才沒有意見,要我去提親我就去提親了,乾脆得很。」

  老太太繼續嘮叨個沒完,彷彿訴說不盡她的喜悅。媳婦一旦娶進門,其它的事就好辦了。

  第五章

  一個月後,孫劭學終於接受龔婭為他做腿部按摩的提議。兩人同時出現在老太太眼前的機會不多,那是由於孫劭學刻意迴避之故,但偶爾還是有做戲的必要。替他按摩腿是龔婭出的主意,說他們好歹該做做樣子給老太太看。所以每次按摩,他們的臥室門總是開著的,龔婭還不時偷瞄,看看老太太有沒有出現在門外。

  「我按摩的工夫還可以吧?」寒流來襲的天氣裡,她卻滿頭大汗,因為雙手不斷用力的關係。

  「去把房門關上。」

  「媽還沒來看過,等一下啦。」

  「她來過了。」

  「我沒看見呀,什麼時候來的?」

  「我看見了,她是經過,稍微瞄了一眼,沒有停留。」

  「喔。」她去關了門又回到床上繼續替他按摩腿。

  「腿還疼嗎?」

  「累了就休息吧。房門已經關上,可以不必演戲了。」

  「不演戲我也可以按呀,我還在領薪水,不好意思什麼事都不做嘛。你家那兩個管家把大大小小家務事全包了,我整天閒在家裡無所事事,唯一能做的就是陪媽聊聊,命好像有點太好了,我怕遭天譴。」

  她說完第一句時,他心頭一陣莫名的喜悅,以為她是真的關心他,沒想到接下來的話,句句令他憤懣,原來她如此盡忠職守是怕花錢請她工作的人覺得冤枉。

  他忿忿地抓住她兩隻手,以冰冷僵硬的臉回應她隨之而來的詫異。

  「你怎麼了?臉色這麼難看,我太用力了是不是?」

  他蠻橫而自信的嘴無情地掠奪了她的。

  她徹底地愣住了。作夢也沒想到他會不守婚前的約定,更教她不解的是,這種感覺並不可柏。他的唇溫暖而強硬地迫使她張開嘴,任他靈活的舌尖強索豪奪,他急促的呼吸帶給她一股不期然的暖流。

  強吻停止,他恨恨地放開她。

  她不覺得噁心,倏地被他推開的那一瞬裡,她才感到茫然和驚愕。

  「今天起我給你加薪!」他近乎咆哮。「剛才發生的事就是加薪的理由,我是你的老闆,我要你加班你就得加班,既然你白天閒得慌,那麼晚上我就讓你活動活動,免得你因為錢太好賺而良心不安。你聽見了嗎?」

  她像是被迫吞下了整個蘋果似地,一口氣噎在喉頭裡,怎麼也吞不下去。

  好不容易,她嚥了口口水,接著她就躺上自己那半邊床,躲進被窩裡,背對他側睡的姿勢僵硬無比,剛才為他按摩時她還渾身發熱,此刻卻連羊毛被都不能使她溫暖。

  懷著一種虛偽的麻痺感,孫劭學也挪動了身子,讓自己躺平,凝神琢磨心中的滋味。

  他的身體是暖的,心中的滋味卻是冰冷的。

  他才剛適應床上多睡了一個人的漫漫長夜,才剛享受了幾夜安眠。今晚,他再度失眠。

  半夜,他聽見龔婭的喘息聲有點不尋常,那聲音是亂的、重的、不連貫的。他心裡有些慌,直覺地伸手想摸著她的額頭,黑暗中他突然靠近的手在她臉上摸索一圈,嚇得她喘得更沉、更重,那聲音直接鑽進他的耳鼓。

  「怎麼回事?」他摸到了,她的額頭燒得湯手。「龔婭,你醒醒!」

  他立刻打開床頭燈,按鈴急喚管家到房裡來。

  「龔婭!龔婭!」他將她扳回平躺的睡姿,發現她的臉過紅,看上去像是紫色,嘴唇很乾,也有點腫,他再次伸手摸了摸她的面頰,確定她在發高燒,他的身子不由打了個寒顫,一腔沉重往心裡流。此刻他更憎很自己,他無法立刻去拿條冷毛巾來敷在她額頭上,更別說是送她去醫院了,只能等待其他人前來救援的焦急與無奈深深啃噬著他的心。他不能否認自己的軟弱無能,一點也不能。

  管家來叩門了。

  「進來!」他急急應聲,面對甫進門的管家下了指示。「立刻送少奶奶到醫院去!」

  「不要──我不要去醫院──」

  龔婭微弱不連貫的抗拒聲止住了管家打電話叫車的舉動。

  「不去醫院怎麼行呢?你在發高燒。」他又摸了摸她的額頭。

  管家無所適從的當兒,老太太進房裡來了。她急急走到床沿坐下,摸摸媳婦的頭和手。「怎麼啦?哪兒不舒服?跟媽說。」

  「媽,我不要去醫院。」從小她就怕打針吃藥,抓著老太太的手像抓住個救星似地哀求道。「我以前也曾這樣無緣無故的發燒,天亮就好了,真的。」

  「媽,你別聽她胡說,我要立刻送她去醫院。」孫劭學說著就要拄杖下床。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龔婭不知道自己鼻子為何發酸,心也開始抽搐,一腔淚水猛地就從眼裡彈出。

  老太太見狀只得想出個權宜的辦法,她讓管家拿退燒藥來,親自喂媳婦吃藥。

  「你先睡吧,醒來再看看情況怎麼樣,如果還燒,媽也一樣要送你去醫院。」

  「好,謝謝媽。」

  老太太回房去了,管家照孫劭學的吩咐去接了盆水擱在床邊之後也走了。

  孫劭學將毛巾浸濕之後擰個半干,然後替龔婭擦臉、擦頸、擦手,同樣的動作,他重複了好幾次。

  她看著他默默地做著這一切,猜不出他心裡在想什麼。

  「你說以前也曾這樣無緣無故的發燒,是真的嗎?你怎麼知道是無緣無故?」他擦拭的動作緩了下來,隔著毛巾的手,幾乎是在撫摸她的頸子。

  「我沒騙你,都是夜裡燒,白天就沒事,這是神經性的發燒,不是真的生病。不吃藥不打針,它自己就好了。」

  「即使是神經性發燒也不會無緣無故。你記不記得每次發燒前有什麼特別的徵兆?」

  她突然心虛地將目光自他臉上移開,把唇也抿上了。

  「說話!」他命令道,懲戒似地在她後頸上用力一握,然後把毛巾扔進水盆裡。「你知道自己發燒的原因。」

  她的心裡一陣涼、一陣熱。發燒的滋味雖然不好受,可是她卻因此得到他的關心。她享受著這股酸酸甜甜的感覺,一個女孩要嫁給一個男人,除了那種很抽像、很空靈的愛,不就是為了在這樣一種軟弱的時刻裡,能得到一些安慰和體帖嗎?

  「你知道媽現在的身體狀況嗎?」她突然問了這件事。「我覺得她看起來還滿健康的,真希望她身上沒有那些癌細胞,她這麼慈祥,老天應該讓她長命百歲才對。」

  「我也希望她長命百歲。」

  這個話題使兩人沉默了。

  燒好像退了些,龔婭忽地有了睡意,眼皮逐漸沉重,孫劭學的臉龐在她眼前模糊了。

  他急急拍著她的臉頰。「你還沒告訴我,為什麼發燒?」

  「夜裡一直睡不著就會發燒。」她喃喃答畢就合上眼皮。

  原來嫁給他之後,她只有這一晚失眠?是因為他說了要她加班的話,她嚇得睡不著,所以才發燒嗎?

  ☆  ☆  ☆

  龔婭果真睡一覺醒來就沒事了。

  「媽,您今天不是要到醫院去作定期治療嗎?我陪您去好不好?」

  「有管家和司機陪我就夠了,你昨天夜裡才發燒呢,還是待在家裡多休息一會兒吧。」

  「可是──我很無聊耶。」

  有件事她一直不解,老太太從不答應讓她陪著去醫院。還有,不是她要詛咒老太太,實在是她怎麼也看不出老太太是個生命垂危之人,家裡有一個畫室是老太太專用的,每天她都會花上一段時間在那裡畫國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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