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洋?」
他含怒站定她面前。
「這麼晚了,你來──」
「來得早不如來得巧,來得巧還得撞得見。」他打斷她。「阿姨說你只是在附近走走,所以我就過來了。」
「你什麼時候回台灣的?」
「昨天。今天忙了一整大,我一忙完就打電話給你,一過來就看見你坐在別人的機車上。」
知道她不屑解釋,他逕拉著她上了自己停在不遠處的車。
「我跟你好像沒辦法吵架。」坐上駕駛座,他一點也沒要開車的意思。
「你那麼愛吵架啊?」她的情緒穩得出奇。
他歎息,他搖頭。
「我不愛吵架。可是你曉得嗎?不論是情侶或是夫妻,從不吵架絕對不是好事。」頓了片刻,他又說:「就像我爸媽,我從沒見過他們起爭執,看起來是相敬如賓,實際上呢?他們向所有的人撒謊,包括他們自己。那種讓人羨慕的恩愛只是一種表徵,貌合神離的心傷,只有他們自己知道。」
思索著他這番話,良久,她發出感歎。
「做人不該貪心,可是人偏偏是種貪心的動物。也許愛情和婚姻就像魚與熊掌,兩者不可得兼,如果選擇了婚姻,那麼就不該強求愛情,尤其是當一個人不得不選擇婚姻,而曾經屬於他的愛情也不存在了之後,他應該接受一切,不該不甘、不該貪心、不該不珍惜自己的選擇、不該不反省自己在婚姻裡可曾付出心血。也不該在牆裡望著牆外,望著那不再屬於他的愛情;更不該隔著牆去破壞屬於別人的愛情。一個人如果太過貪心,結果往往是損人不利己,害苦了別人,自己也沒有好下場。」
「淨非──」他愕於她的反應。她的話沒什麼不對,甚至可以說是見解獨到,可是她的態度令他不解,為何她愈說愈激動、憤慨?
「沒想到我會這麼說?」她又平靜下來,還朝他笑笑。
「你是有感而發嗎?你認識的人裡,有人給你這樣的感覺嗎?」她但笑不語。
「算了。」他不追問。「還是把問題拉回我們自己身上吧。剛才你為什麼搭別人的機車。」
她實話實說。
「真的?」他側了側身子,面向她:「剛才為什麼不願意向我解釋?」
「解釋什麼?你一看見我就說什麼『來得巧』、『撞得見』,我沒必要應付你這種態度,更不認為自己做錯什麼。」
「是嗎?」他的好心情又飛了。「那現在為什麼又肯解釋了?」
「寧可得罪君子,我也不得罪小人。」她睨著他。
「小人?你說我是──」他震怒,抓起她一隻手。「唐淨非!我──」
「你想做什麼?」她毫不畏懼,側仰起臉反問。
「我──」甩掉她的手,他急喘。「好,這輩子我是被你打敗了。」
見他有氣無力地住椅背上靠,她在心裡責備自己狠心。剛才她只想惹他生氣,如果能讓他開始對她反感就更好了。
「我道歉。」他又說話了,又轉過身看著她:「你罵得沒錯,我是小人,我不該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該不問緣由就認定你有錯。你的皮包被搶,心裡一定害怕極了,我沒趕上幫你的忙就算了,還誤解你、嘲諷你,我真是太不應該了。你不是不跟我吵架,而是用另一種方式向我抗議,我懂了。」
這個男人體貼得教她害怕,他比搶匪還教她害怕。
剛要轉開的眼光教他拉了回來,他捧住她的臉。
「這樣也好。以後我們都用這種方式吵架,我可以接受。」
她還來不及歎氣就被他吻住了。
「我沒猜錯,你很想念我。」他換了口氣。
「為什麼沒有每晚等我的電話?你漏接兩通。」所謂漏接是被汪穎先接聽了。
「做人不可太貪心。」想以身作則的她,輕輕推開他。
他靠得她更緊。「我一點也不貪心,不過是想把過去這十幾天的損失要回來罷了。」
她閉上眼睛,決定縱容他,也縱容自己。
往事如煙,但如煙的往事不曾真正消逝。
丁禹在戒菸多年後的今天,燃起一支菸。煙霧裡,那些曾在她生命中、情感裡留下的記憶,在這一刻聚攏在她眼前。
六歲那年,她的父親丁培達事業正是如日中天之際,也忙著物色第二春的對象,於是痛快地答應她的祖父,讓她到法國去住。
由於她執意不肯離開從小一塊長大的丁孟唐,兩人得以在法國繼續形影不離地生活。隨祖父返台定居後,兩人也到了情竇初開的年紀。奶媽無意間發現他們偷嘗禁果的情形。
奶媽和丈夫驚覺事態嚴重,他們知道兒子高攀不上丁家,雖然他們一家都跟著姓丁;這就想將一對戀人拆散,免得日後發展成不可收拾的局面。
他們騙老爺丁培達,說是孟唐的外公生病,急著見女兒和外孫,丁老爺這才將奶媽母子倆送回他們的老家,硬是隔開了一對戀人。
丁孟唐和丁禹就此分離。不幸的是,丁禹懷孕了。
年輕的她被自己的懷孕和父親的暴怒嚇傻了。
丁老爺責備過女兒和奶媽夫婦之後,久久才冷靜下來。聽過家庭醫師的建議,和各方面的考量之後,他決定讓女兒趕緊嫁人。
他手中的人選是汪興文──商場上合作愉快的朋友之子。一個有抱負、有野心,能吃苦,外表謙恭、骨子裡有主見的青年才俊。
他當機立斷,很快地就將家醜掩飾下來。
汪家家業不論在資本和業務範圍各方面看,都還不及丁氏企業,汪興文早有英雄無用武之地的感慨,對於丁家主動說親一事,自是欣然接受。
對丁培達而言,難擺平的人是自己的女兒。他威脅女兒,如果不聽從他的話,乖乖出嫁,他就要告丁孟唐誘姦少女,讓他坐牢;若是她從命,那他就當丁孟唐和她之間沒有不清不楚之事,他照樣供應他上大學。
沒有母親,孟唐又不在身邊,丁禹連一個商量的對象都沒有。流盡眼淚之後,她同意父親的安排。
往事如煙……丁禹拈熄了菸,似乎不願再想下去。
「丁阿姨,我就知道你在家!」馮國琳的大嗓門教她頭疼。
「你這孩子,要來我家也不先打個電話告訴我一聲。」
「給你驚喜嘛!」
丁禹笑笑,她不討厭馮國琳,也不特別喜歡。她知道這女孩一直對汪洋有意,但她從不幫忙。
她覺得馮國琳配不上自己的兒子。
「你等一等,我回房裡拿樣東西給你。」
「什麼東西啊,丁阿姨?」
「我從巴黎帶回來給你的禮物,還有給你爸爸、你哥哥的,你等著。」
馮國琳甚是開心,不為禮物,為的是汪洋的媽顯然是站在自己這邊的。
禮物交到她手中時,她一點也沒有拆開看的衝動。
「丁阿姨,你真好,還記著要給我禮物。」她說著,自己就感動不已:「我從小沒媽,你就像我媽一樣地照顧我、疼我,我……」
「好了,別說這些話了。」
「嗯。丁阿姨,你給唐淨非帶回禮物了嗎?」
「禮貌上,我是該給她一份禮,對不對?」知道馮國琳爭寵,丁禹淡然地解釋。
「你是一視同仁,不過汪洋可不像你這麼公平喔!」她吃味兒地道:「我猜除了唐淨非之外,他沒給哪個人買禮物。」
「國琳,汪洋是出差去工作,又不是去遊玩,他買什麼禮物啊,你也真是的。」丁禹雖然笑著,可心裡卻不敢恭維。就憑馮國琳這點胸襟,汪洋看得上,她這個做媽的也看不上。
「丁阿姨,我陪你去逛街好不好?」
「喔,阿姨今天可沒空逛街,我跟幾個老朋友約了要見面,馬上就得出門。」
「喔。」
馮國琳大失所望地出了汪宅。丁禹只是望著她的背影為她感到可惜;同時也發現自己在打量這女孩時,純粹是站在替兒子挑選媳婦的角度來看。為什麼自己卻不用同一個角度去看待唐淨非?
第七章
「安東尼!」
飯店Lobby裡,唐淨非見著分別數月的安東尼,一個法國商業鉅子之子。金髮藍眼的他,斯文浪漫、卓爾不群,對唐淨非心儀已久。
「淨非,你總算來了。」他給了她一個熱情的擁抱。除了她的名字之外,他一句中文也不懂,說的是他的母語。
「這次來台北打算停留多久?」
「三天,簽了約就走。」他眨眨眼。「你會抽空陪我吧?後天正式簽約,明晚他們為我舉行盛宴表示歡迎,我要你陪我出席。」
「盛宴?」她吐吐舌。「我可沒有出席那種場合的禮服。你知道我這一年只打算過過居家生活,在故鄉。」
「放心吧。我帶了套自己設計的禮服給你,那可是專為你設計的唷!」他退一步,打量了她一下,滿意地說:「嗯,你的身材沒變,那套禮服是我接你的尺寸做的,保證合身。」
「這麼說,我不答應陪你出席宴會是不行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