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目光也是殺人武器,宋芸秀渾身早已千瘡百孔。
宋芸秀也不是初出江湖的青澀毛丫頭,她不甘示弱地回瞪他,空氣中立即碰撞出絲絲火花。
曲韶儀嗅出濃烈的火藥味,起身攬著宋芸秀走到門前,溫聲道:
「秀秀,你不是還要去保母家接小麟嗎?」
宋芸秀悄聲嘀咕道:
「小韶,你一個人行嗎?放這個屎面男和你單獨相處,我怕你被他活活吞了。」
屎面男!曲韶儀偷覷邵致寬不苟言笑的尊容,再也遏止不住笑意。
「放心,他不會對我怎麼樣。」
雖然對邵致寬印象惡劣到了極點,宋芸秀倒不懷疑曲韶儀的話;他憎惡她,卻絕對不討厭小韶,更正確的說法是,他似乎很喜歡小韶。
畢竟是在情場打滾歷練過的老手,男人對女人感興趣的眼神,她還不至於看走眼。宋芸秀吁了一口氣,放心離開去接兒子。
宋芸秀走後,邵致寬馬上展開盤問。
「你怎麼會有這種朋友?」
「秀秀是我輔導的案例。」曲韶儀解釋道:「我們在廣慈博愛院認識的,你知道那裡專門收容……」
「雛妓。」見她說得吞吞吐吐,邵致寬索性幫她說完。遠遠就聞得到姓宋的女人身上的風騷味,不是賺皮肉錢的是什麼?
曲韶儀鬆了口氣,點頭歎道:
「秀秀看起來成熟,事實上她才二十出頭,比我還小三歲呢!卻是兩歲男孩的母親了。」
未婚生子?邵致寬臉上寫滿了不贊同,哼道:
「酒家女生活圈複雜,最好別跟她往來,免得惹禍上身。」
曲韶儀緘默不語。交淺而言深,為君子之所忌,亦為小人之所薄。她和邵致寬的交情,還不到討論人生價值觀的程度。
秀秀的職業也許入不了大隊長的眼,但比起社會上為了搶劫不惜斷人手掌的歹徒而言,陪酒也不見得罪大惡極。
見她不吭聲,邵致寬濃眉一皺,出拳重擊桌面,把桌上的東西都震得跳起來。
「我是為了你好,不要跟那種女人來往!」
兇徒在暗,她這個幫警方破案的女人在明,情勢已經夠凶險了,她還濫交宋芸秀那種歡場女子,嫌命太長嗎?
氣氣氣!在他的生命中,除了生氣,還是生氣!
曲韶儀打從心底發出一聲無奈的歎息,然後轉移話題道:
「秀秀的事,我們以後再聊。你今天找我有什麼事?」
邵致寬繃著臉從口袋掏出支票。
「為了感謝警方救回他們的女兒,姜郁茹的父母捐了一筆錢給分局。」
看到票面上的金額,曲韶儀不禁羨慕地直流口水。這筆錢如果是送給她多好,歆歆的學費就不愁了。
「小郁茹的情況還好吧?」她輕聲問道。
邵致寬注意到曲韶儀「大放光明」的眼神。區區新台幣二十萬,連塞牙縫都不夠,對她而言,卻似乎是天文數字。
「明天是星期天,我奉命去姜家探望,順便謝謝他們捐錢給警方贊助添購設備,這件事你也有功勞,你跟我一起去。」
邵致寬的口吻與其說是商量,不如說是命令。
明天她要去歆歆宿舍,恐怕沒時間呢。
曲韶儀本想拒絕,話到嘴邊又嚥了回去。
如果她敢說一句不去,也許暴怒的邵隊長當場就拆了她的房子!
「好吧,我也想去看看郁茹。」
曲韶儀暗自比了比,她兩隻手握起來還不及他一個拳頭粗,能不答應嗎?身不由己啊!
邵致寬臉色和緩了些,微露笑意。
「我十點來接你。」
「不必了,我可以坐公車……」
看到邵致寬絕對稱不上友善的目光,曲韶儀敲了下自己的腦袋。笨喲!怎麼又犯了他的禁忌?他喜歡別人照他的安排行事,沒嘴悶葫蘆型的女人一定特別得他青睞!哪個不識相的敢意見多多,馬上大刑伺候。秀秀不是才吃了大虧嗎?殷鑒不遠哪!
「呃!那就麻煩你了。」
邵致寬這才滿意,聽話的女人才可愛嘛!
「早點睡覺,不要熬夜,女人熬夜會變醜。還有,一定要小心門戶,別讓陌生人進來。」
曲韶儀唯唯諾諾地答應,邵致寬又叮囑許久才離開。
待他走得連影子也看不見後,曲韶儀才拍了拍發燙的額頭,大呼受不了這種疲勞轟炸的管家公!
第三章
落日的斜暉在他們身後拉出長長的影子,負手走在邵致寬旁邊,曲韶儀嘴角泛著甜笑,眼波比天際的彩霞更溫柔。
「謝謝。」
「為什麼謝我呢?」邵致寬不知是真笨還是裝呆,垂頭詢問身旁淺笑盈盈的小人兒。
曲韶儀揉揉鼻子,心裡除了無奈,還是無奈。
跟邵隊長交談,非把每一字、每一句都得說清楚、講明白不可,否則他絕對打破沙鍋問到底。
「你明知故問!為了阿木嘛!」
邵致寬露出笑容,挑挑眉表示瞭解。
曲韶儀驚訝地發現,脾氣又臭又硬的他,最近居然常常笑,比他發火的次數還多,真是詭異。
反常則妖,邵隊長的笑容該不會是災難的前兆吧!
「一隻貓也值得你牽腸掛肚嗎?」邵致寬心底泛上酸酸的妒意,要不是怕曲韶儀躲在被窩裡偷偷哭泣,他比誰都想把黑木送走。
當姜郁茹的父母懇求曲韶儀把貓咪送給他們時,他真想舉雙手雙腳贊成,倒也不是黑木礙眼,而是他痛恨任何瓜分她注意力的東西。
曲韶儀輕歎一聲。
「郁茹目前的狀況,的確需要有聰明伶俐的小動物幫她忘掉陰影,重新學會愛人與被愛,這些我都知道……」
「總之,你捨不得那隻貓!」
她和秀秀混在一起他有意見,她疼貓咪他也有意見!意見超多哩!就是有人天生愛管閒事。
曲韶儀伸了伸舌頭。將來誰嫁給邵隊長這種超級管家男,誰就是走了七世霉運的衰女,十之八九被管得連呼吸都不自由。
「你在想什麼?」邵致寬狐疑地瞇起眼睛。這女人目光閃爍、不敢直視他的眼睛,分明在心底偷偷罵他!
曲韶儀只覺邵致寬洞悉一切的銳利眼神,瞧在她臉上,甚至已穿透了她的軀體,瞧入她的內心。
「沒什麼。謝謝你幫我拒絕姜先生,我不能沒有木木。」
邵致寬嘔極了。「我不是心甘情願的。」
曲韶儀望了他一眼,低語道:「我養木木兩年了,沒有它,家裡就剩下寂寞,日子可真難捱。」
「怕寂寞的話,找個人嫁掉不更好嗎?」
微風吹過他們髮梢,將曲韶儀輕舞飛揚的秀髮纏在邵致寬身上、肩上,她急忙想抓攏亂飛的髮絲,他微微一笑,自然而然握住身旁人兒的小手。
曲韶儀試著掙脫,卻怎麼也掙不開,因為邵致寬根本沒打算放手。
「放手啦!」她拼了命努力擺脫他的箝制。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沒事摟肩牽手的成何體統?邵隊長想追求她嗎?
曲韶儀一張俏臉脹得通紅。這個男人不主動追求也不給予承諾,只隨自己的步調起舞,她可不敢以為人家為她癡狂。但是……
這陣子以來,他經常若有意、似無心地對她做出親密的肢體接觸,像是摟肩、牽手、擁抱之類的,這已經逾越普通朋友應守的分寸,不是嗎?如果不是普通朋友,那他們之間又算什麼呢?曲韶儀眉心打了個摺,他真難懂。
「女人,我的問題你還沒回答。」她到底有沒有男朋友?這是邵致寬最關心的事。
曲韶儀惱怒地瞪著覆在她手上的大掌。這人真蠻!做事、問話都不給對方拒絕的機會!
「沒人娶,叫我怎麼嫁?」她嘟著嘴回了一句。
邵致寬咧開大大的笑容。這代表她還沒男朋友嘍?
「真的嗎?我不信天下的男人這麼沒眼光。」
放著如此鮮艷的玫瑰不摘,他的同類瞎了眼珠子不成?樂雖樂,邵致寬卻不相信曲韶儀身邊沒有護花使者。扣除他以外。
曲韶儀撇著嘴哼道:「這年頭的男人最現實,漂亮的女人只能玩玩,有錢的女人才是論及婚嫁的對象。」
如果帳單可以充當嫁粗的話,她倒有不少。曲韶儀自嘲地一笑。沒人追求正好,她忙著賺錢都來不及了,哪來的時間談情說愛?
「不見得人人皆是如此。」
至少他不是,金錢從來不是他衡量事情的標準。
他很幸運地擁有一位深具投資眼光的父親。經商致富的邵老先生二十年前在台北市近郊買了許多土地,隨著台北市蓬勃發展,土地的價值連漲數十倍,邵家的財富也以驚人的速度快速累積。
邵父百年之後,家產交由長子邵致寬統籌管理,他光是將名下的不動產出租,租金收入就夠他和弟弟邵致愷吃喝不盡,兄弟倆大可飽食終日無所事事,悠哉游哉地過日子。若不是與生俱來的正義感作祟,他們哪會眷戀警局微薄的薪水?
如果不是一頭栽進警界,致愷也不會死於非命。邵致寬心中一痛,想起弟弟邵致愷,他的眼神黯淡下來。
他怎麼了?
剛才還有說有笑,現在卻眉頭深皺,層層疊疊打了好幾個死結,彷彿人家欠他多少錢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