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哪是在洗碗,簡直是製造噪音。可不!「匡啷」一聲,她還製造垃圾——兩個碗之一——破了。有一點罪惡感地,她回過頭偷瞄了一下,剛好收到尹仲堯恥笑的眼神,他正斜倚在門上觀望。
「你到底會什麼啊?」
「不就是破了個碗嗎?」她還大言不慚,毫無愧色地回了他一句。「我回家拿一個賠你就是了嘛。」鍋還沒洗呢,她就真的回家去了。
很快地,她拎了個碗回來。
「喏,這個碗比剛才破的那個好看多了呢。」她把碗高舉在他面前晃了晃。
「是好看多了,」他附和著她。「那你乾脆把另一個也洗破吧,再賠一個湊一對好了。」
她的回答是轉過身去,把水槽裡待洗的鍋和鏟摔了摔、洗了洗。洗乾淨了,她就杵著不動,繼續背對著他生氣。
「還不回家啊?」
「我要學吉他啦。」她使起性子來了。
他一言不發,回房裡去了。她一直等聽到了吉他的聲音才消了氣,高高興興地跑進他房裡。
他當然知道她來了,不過依舊低頭彈完那一首DONNADONNA。
「接著,」他把吉他交給她。「你把剛才那一首彈一遍我聽聽。」
拉了把椅子坐下,她七拼八湊地,勉強彈了一曲,她自覺還可以聽啦。
「你手指可不可以放柔一點?又不是叫你彈進行曲,那麼硬梆梆地幹嘛?」
天地良心,他絕不是在雞蛋裡挑骨頭,而是挑蛋黃!
「人家沒有吉他,根本沒辦法練習,能彈這樣已經不錯了啦!你就湊和湊和姑且算我過關了,好不好?」
「你求我呀。」他雙手往胸前一交叉,等她開口。
「尹仲堯——求求你啦!」求他一下不會死的,求就求嘛!反正在學校裡三天兩頭地也在求老師——功課少一點、隨堂考取消什麼的,她的臉皮早就磨厚了。
看在她低聲下氣的份上,他同意再教她一首曲子。不過——
「我今天要收學費了。」
「哦?你想到收什麼當學費啦?」她把吉他往床上一擱,很感興趣地問道。
「嗯。」他把座椅朝她挪近一些。
「是什麼?」她歪著頭問。
「你說話算不算話?」
「當然算!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她這是胡謅。當初打的如意算盤可不是這樣,反正待會兒不管他要收什麼,一概說沒有就對了。
「這可是你說的?」
「是我說的。」
向她強調了誠信問題之後,他才切入主題:「你把眼睛閉上。」
「為什麼要我閉上眼睛?」有沒有搞錯啊?他是在跟她要東西,又不是要給她東西。
還閉上眼幹嘛?總不會有驚喜吧?
「我教你那麼多次了,第一次的學費是要你閉上眼睛。」
「什麼啊?」她不但沒閉上眼睛,反而張得更大了。「你還逐次收費?」
「你說,閉是不閉?」
「好啦,好啦。」閉就閉吧。
收這個學費太便宜她了!只夠讓他的目光無拘無束地在她臉上游移——
嗯,的確是個美人。標準的瓜子臉,飽滿的前額,濃淡適中粗細正好的兩道眉,長長密密的翹睫毛;高挺秀氣的鼻子,不長不短,占臉長的比例堪稱完美;雙頰穠纖合度,多一分太過豐腴,少一分又嫌削瘦;櫻桃小口精緻誘人。為一遺憾的就是不能仔細欣賞她的雙眸,因為她正緊閉著呢。
「你到底在幹嘛啊?」她忽然張開那一對翦翦黑瞳,害他心跳漏了一拍。
「要我閉目養神嗎?」
「我還沒說可以張開眼睛。」他用命令的口氣來掩飾自己的失神。「快點閉上。」
她噘了下嘴,不過還是乖乖聽話閉上了雙眼。「快一點啦!」
什麼事要快一點?他竊笑一聲。難道她認為他想吻她?她的確欠吻。就憑她為了別人擠破頭想進北一女,就憑她搞不清楚尹家真正把她當回事的人是誰,就憑她——就憑她的唇早已讓他碰過了。
韓家有女初長成,大器晚成也是成了,她已經長大了不是嗎?他的唇一點一點朝她的靠近。不會有事的,尹家的老二不會因為吻了韓家閨女的唇就把她的肚子弄大的,吻了吧——
「我受不了啦!」她又張開了眼睛。
算了,饒了她這一回吧。他乾咳了兩聲,將身子坐正了。
「尹仲堯,你耍我啊!」她有些惱。
「沒有。」
「那你幹嘛要我一直閉著眼睛?」
「喔。我忘了第二個學費該收什麼了。」
「那你就繼續讓我欠著吧,先教我新的嘛。」
「好吧。」她正好給了他個下台階。抱起吉他,他開始教她新曲子。欠著是嗎?也好,愛欠就讓她欠,欠的越久,還的越多!
第四章
韓彥瑤以第一名優異的成績自國中畢業,卻已零點五分的毫釐之差與北一女失之交臂。
放榜日當天,她趁媽媽做晚餐的時候離家出走了。一路上她心神茫然地走著,走到村後的小樹林裡,坐在一棵大樹底下大哭了一場,哭完後呆坐了許久;出了樹林之後,她在附近的民房周邊繞了一大圈,這其間她在路邊攤上吃了一碗陽春麵;快接近眷村的時候,她又岔到另一條小路閒蕩,經過一家冰果室時,她又進去吃了碗刨冰解渴,吃完了又回到小路上當遊魂。
「彥瑤!」尹伯堯發現她的時候已是午夜時分。「你跑到哪兒去了?我們到處找不到你,都快擔心死了,你媽都急得想去報警了呢。」他停好自行車,攬住她便開始責備。
一見尹伯堯,她立刻放聲大哭。「人家沒考上北一女,心裡難過嘛!」嘴裡含糊不清地念了一句。
「乖,別哭了。我先載你回家,有話回家再說,你爸媽急壞了。」為免她演出跳車記,尹伯堯讓她側坐在前輪和坐墊之間的桿子上,他則以上身把她整個人罩住。
「彥瑤!你可回來了!」媽媽一見到她,立刻上前緊緊抱住,頓時熱淚盈眶。
抱完之後就該開罵了。放開她媽媽疾言厲色道:「你這孩子怎麼這麼不懂事呢?女孩兒家深夜不歸在外頭遊蕩成何體統!萬一碰上壞人怎麼辦?媽晚飯做完就看不到你的人了,跑遍了村子裡的同學家都找不著人,也沒有人知道你上哪兒去了,你爸下班回來,飯都沒來得及吃就出去找你,到現在還沒回來呢!你——你真是該好好修理修理了!」
韓母很少動用家法,韓彥瑤今日的逃家記顯然是罪無可逭,一頓皮肉之苦是逃不掉了。氣沖沖的搬出家法——雞毛撣,韓母準備狠狠地教訓女兒一番。
「哎唷!」第一下落在小腿上,疼得韓彥瑤跳了起來,她本能地開始滿屋子跑。
「媽,我知道錯了啦!以後不敢了!」雖然尹伯堯還站在一旁,她卻顧不得什麼面子不面子的,抱頭鼠竄,狼狽不堪地躲著媽媽手中的雞毛撣。
「還有以後?!」韓母緊追不放。「看我怎麼收拾你!」她一邊打一邊重複那幾句話。光打不罵,氣勢好像不夠威猛。
屋子不大,韓彥瑤即便身手比媽媽靈活很多,依舊是在劫難逃。不一會功夫,她已遍體鱗傷,淚流滿面。
尹伯堯看得十分心疼。礙於自己是晚輩的身份,他並未上前阻止韓母教訓女兒,何況韓彥瑤確實是犯了錯。他只能祈禱其它分頭去找彥瑤的長輩們趕快回來,也許能救她於水深火熱之中。
韓彥瑤的救星回來了。她爸爸和尹家二老及王媽媽、李伯伯,陸陸續續進了韓家大門。尹母自雞毛撣下救出韓彥瑤時,她已經哭得快岔氣了,一道道血紅的傷痕滿佈她的手和腿。
「好了,好了,別打了,小心傷了她的筋骨!」尹母提醒盛怒之下的韓母。
韓彥瑤緊緊偎在尹母懷裡的身子還顫抖不已,那可憐的模樣看得尹母好生心疼,抱著她安慰道:「別哭了,彥瑤。打在兒身,疼在娘心,你媽打你,她自己也不好受,你明白嗎?」她不說倒罷了,這一說,說得韓彥瑤又放聲大哭。
盛怒稍退之後,韓母也覺下手太重,丟下雞毛撣,她虛軟地往沙發上一坐。
「沒事了,沒事了,人回來了就好。」李伯伯看看情形,覺得事情算是一段落了,於是準備告辭。「志強,那我們就回去了。」
「謝謝你們,謝謝!」韓父迭聲道謝,對熱心鄰居感激不已。「麻煩各位了,實在是很不好意思。」
尹家三個人也跟著離去。父母沒有再責備韓彥瑤了。忍著麻辣的疼痛感,她沖了個澡,媽媽無言地替她在每道傷痕上擦了面速力達母。累了一晚,她倒睡了個安穩的一覺。
高中開學日的前幾天,尹家又傳出了吉他聲。
尹仲堯回來啦?韓彥瑤放下手上的加工品,從矮凳上站了起來。「媽,我到隔壁去一下。」
「有事啊?」韓母頭都沒抬一下,認真地趕工。
「有點事想問尹仲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