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位找他?」
「我姓劉,是他兒子的級任老師,有點事情想跟他談談,他在嗎?」
「有什麼事,你告訴我吧,我替你轉告他。」
「我想跟他本人說,有些話不方便由他人轉告。」
「他不在,我是他的好朋友,你跟找說也可以。」
「他不在啊?「她頓時洩了氣。「請問你,他的行動電話號碼是不是改啦?我打了幾次,人家都說找打錯了。」
「沒改。」
「那大概是我抄錯了。」
她猜想是自己謄寫時出了差錯。
「你能告訴我,他的行動電話號碼嗎?」
「我沒有他的號碼。」
幾乎是立刻,劉小菲就斷定一直跟她對話的這個男子就是所衛,他在躲她。怎麼可能沒有號碼又那麼篤定號碼沒改。一思及此,忿怒充滿胸臆,當下她決定哪怕是用騙的,也要騙他露臉。
「請你轉告他,他兒子現在在急診室梩。」
「哦?他出了什麼事?在哪家醫院?」
驚惶的語氣教劉小菲更加肯定之前的推斷,她從從容容地將學生平安保險指定醫院的詳細地址給他,他也答應立刻想辦法幫她找到所衛。
★ ★ ★
晚間八點四十分,劉小菲坐在急診室外,等著那位神秘的學生家長出現。
他不一定會出現,但她一定得碰碰運氣,哪怕對方是凶神惡煞,她都該替所維仁討回些公道。
九點半。
劉小菲看了看牆上的鐘,心想他八成不會來了。屁股坐麻了,她於是起身踱
護士們用好奇的眼光瞅著她。因為此刻急診室裡並無病人,一般門診的應診時間也過了,她來回踱步的身影在空空蕩蕩的長廊裡,顯得有些突兀。
不遠處,詢問台前來了一個人,沒跟服務人員說上幾句就好像發生了誤會,狀況有點混亂,劉小菲好奇地走上前丟,靠近的那一瞬她認出眼前挺拔的身影正是衛群彥。
「是你?」
「是你?」他應聲回頭,訝異更甚於她。「你怎麼會在醫院裡?」
鴨舌帽和墨鏡也難以遮掩他驚恐的心情。
「我在等人。你呢?你來醫院幹嘛?」
「我在找人。」
「找到沒?」
他本能地拉著她的手肘,離開詢問處好幾步遠之後才放開她。
「她們告訴我醫院裡沒有我要找的人。」他把聲音壓低了說。
「你會不會是跑錯醫院啦?」
「不可能。」
「那就怪了。」
「小姐說今天晚上急診室沒有病人。」
急診室?劉小菲忽地有了不可思議的聯想。「你要找的人叫什麼名字?」
「有什麼好問的,你又不認識。」
「你可能就是我在等的人。」她大膽假設,心跳快得離譜。
「你在等誰?」
衛群彥發現苗頭不對時已經太遲了。來時路上的緊張心情使他的防衛系統出了毛病,他後悔剛才沒立刻掉頭離開醫院;眼前他已是進退維谷。
「我在等我的學生家長,所衛。」
她的雙眼霎時又對上墨鏡後的那雙。醫院裡特殊的味道在他們凝眸處產生了化學變化,濃濃的火藥味迅速攀升。
一言不發,他衝出醫院大門,逃離那對透視眼,直奔自己的車。
劉小菲豈有放手的道理,在他按開車門鎖的同時,她火速打開車門,鑽進駕駛副座。
他索性也不發動引擎了。
「你以為你是誰?」摘下墨鏡和帽子,他露出一顆光頭。
迅速看了眼他的新造型,她面無表情,冷冷道:「我是劉小菲,所維仁的級任老師;而你,你就是我一直聯絡不上的學生家長所衛。」
「當老師的也會騙人?」他從鼻孔裡哼出一句。
「情非得已,請多包涵。」
「你想幹什麼?」
「請你把所維仁接去跟你住。」
「我住的地方離他學校太遠,他上學不方便,況且我不一定有時間照顧他。」
「那你暫時過來跟他住幾天,直到他姡姑回來。」
「他白天上學,放學回家寫寫功課、看看電視,再洗澡睡覺,一天很快就過去了。」
「過去這十一年也過得很快,是不是?沒爹沒娘的孩子多了,哪一個沒長大是不是?」
「他有爹。」
「跟沒有一樣。」
他一陣心虛,但立刻對她咄咄逼人的態度予以還擊:「你都是用這種態度跟學生家長說話嗎?」
「那要看是什麼樣的家長。你是個製造社會問題的家長。」
「我兒子不是社會問題。」
「那是你走運。不錯,他現在可能不是社會問題,以後就很難說了。難道你不知道親子關係對一個孩子的成長是很重要的嗎?你這種漠視他的態度,絕對會在他心中造成不可磨滅的傷害,一點一滴的累積,將來一旦出現問題就是很難補救,甚至是無法補救的大問題,你知不知道?」
「你很會說話。」
「不是我會說話,是你自己站不住腳。」
「你太多管閒事了,他從前的老師沒有一個像你這麼囉嗦。」
「隨便你怎麼說,但你必須給所維仁一個交代,也給我一個交代。」
「什麼交代?」
「我們各退一步。你既不方便接他走,又不方便過來跟他住,我也不勉強你,就讓他繼續住在我家。不過你得答應找,每個週末來看他一次,帶他出去走走。」
「週末假日我不一定有空。」
「你自己想辦法解決。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
「我也不方便和他一起出現在公共場所。」
「哼,欺騙社會!你有必要瞞著大家自己有個兒子嗎?現在的人早就不排斥這個了。」
「你也不排斥?」
「有什麼好排斥的?」
他笑一聲無奈。「是沒什麼好排斥的。我也不是因為當了演員才不跟他住,他從小就沒跟我一塊兒住過。」
她想起所燕提過的「一夜荒唐」論,於是試探他道:「你是不是不喜歡他?」
他吟沉了好久。「我不知道該怎麼去喜歡他。」
「父愛是天性,就算他的出生不在你的期望中,但你只要多接近他,一定會喜歡他、愛他的。維仁是個乖孩子,懂事得教人心疼。我現在想想,都覺得不可思議,你看,他竟然沒有對同學和我提過說他爸爸是演員,而且還是知名演員。一個十一歲大的孩子能守得住口,實在是很不容易,你想過他心中的委屈嗎?比起來,你還不如他。他很有可能是替你的演藝事業著想,而你卻如此待他,真不知道你的心是什麼做的。」
他被訓得啞口無言,轉頭看著車窗外。
「沒話說了嗎?」她在等他轉回頭。
「你把我也當成自己的學生了是不是?」他不但回頭,還盯著她問:「你幾歲了?」
「年齡不是問題。你也沒多大,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小,只像個大男孩。」
「你也不過是個初出社會的菜鳥,我總大你幾歲吧?」
「你是大我幾歲,不過不夠你對我倚老賣老。我是老師,勉強跟『老』字沾點邊,所以我的話比你的有份量。」
劉小菲這一句聽起來像笑話,沖淡了火藥味頓時讓兩人臉上的線條緩和了不
「好吧,既然我已經出來了,這裡離你家也不遠,乾脆我現在就去你家看他。」
他不敢相信自己竟立刻妥協。
「不行,現在太晚了,他一定已經睡著了,你別去吵他。」
「你很囉嗦耶!」他臉色再變:「一下要看,一下又不能看,到底要我怎麼做?」
「我看是你比較無理取鬧。」她不為所動。
「你——」他受夠了:「你真是跩過了頭!我不是犯人,你也不是法官,憑什麼用這種口氣跟我講話?」
「憑我把你當作朋友看待。」
所衛挑了下眉。
她又接了下去:「撇開老師和學生家長的關係不談,我們應該算是朋友吧?還是——你並不這麼認為?」
他又盯著她的眼,思索著她的話。
「如果我們只是朋友就好了。」
「兩者之間並不衝突呀,我覺得每個學生家長都像我的朋友。」
「如果你不是我兒子的老師就好了。」他更正剛才的說法。這一句比較能代表他的心聲。
「我頂多再教他一年,等他小學一畢業,我就再也不是你兒子的老師了。」
「他升六年級時不會換老師嗎?」
「我們學校五升六年級一般是不換老師的,除非有特殊狀況。」
「什麼狀況?」
「譬如老師申請調動、退休或是考上主任等等——」她忽地一頓,把雙手往胸前一交叉:「你對我很不滿嗎?聽你的口氣似乎恨不得所維仁立刻換老師。」
「不是我對你不滿,是你對我恨不滿。」
「你以為會有滿意你這種家長的老師嗎?」
氣氛本來已經轉好了,幾乎不見火藥味,但劉小菲這句話中的譏諷意味又惹毛了所衛。
「你太放肆了,還好我只是個演員,如果我是混黑社會的,你恐怕已經惹禍上身了。」
「你在威脅我?」她又看了看他的最新髮型。「你現在這模樣看起來也很像混黑社會的。」
不理會她的話,他接著道:「我在提醒你,凡事適可而止,不要一副替天行道的樣子,別把自己想得太偉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