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電話給我媽,說我不回家吃晚飯。」
「我沒說要請你吃晚飯。」
「我也沒打算讓你請吃晚飯。」她指了指前方。「本來我就想到前面那個夜市梩大吃一頓之後才回家的。」這是她剛才發現自己心情很好時決定的。
他饒富興味地望著她,這女孩子讓他覺得沒有壓力。
「你這墨鏡是不是有度數?」
墨鏡下的眼瞳張大了些。「你怎麼知道?」
「天都黑了你還戴著,一定跟視力有關。」
「你怎麼不猜我是怕被人認出來。」
「天那麼黑了,誰看你呀?」
他笑笑,這人經常不給他面子。「我懶得換眼鏡戴,麻煩。」
「你的度數不深吧?」
「你連這個都看得出來?」
「你演名捕時沒戴隱形眼鏡,所以我猜你的近視度數不深。」
「沒戴隱形眼鏡你都曉得?你未免也太厲害了吧,難怪在你面前我總有種無所遁形的感覺。」他故意誇張著語氣。「也是無意間瞄到的那一眼裡看出來的?」
「嗯。」
他佩服得直點頭。
「你不化妝果然比較好看,穿這樣才像正常人。」
「我是正常人呀。」
「你在工作了嗎?」
「嗯。」
「做什麼的?」
「猜吧。」
「舞蹈老師?」
「雖不中亦不遠矣!」
這學期學校運動會的大會舞已確定出她編舞並指導學生,她已經在訓練種子學生了。
衛群彥突然不想說話了,這樣和她靜靜並坐的感覺很好,一種前所未有的溫馨暢快感在他心底油然而生。
「我想我們聊得差不多了,我該走了。」劉小菲不記得和他四目相接多久了,覺得有點難為情,這才想找個台階下。
「好吧,拜拜。」
「拜拜。」
★ ★ ★
所燕遇上個大難題。
她就要升職,人事命令要她出國受訓一個月,即將面臨的問題就是所維仁的生活起居乏人照料。前思後想了許久,她決定厚著臉皮向劉小菲求救。
她抽空親自到學校見劉小菲,告知自己的決定是這一個月就讓所維仁自己住,她已拜託對門鄰居代為留意,基本上是不會有太大的問題,聯絡簿有四周她將無法簽名,所維仁在校有什麼突發狀況,請劉小菲代為處理,她連營養午餐費和補習費都預繳了。
「他爸爸呢?這種情況下,難道他還是不聞不問嗎?」
劉小菲神情激憤。把一個十一歲大的孩子單獨留在家中雖未違反規定,但也未免太狠心了。沒事就好,萬一有什麼緊急狀況,誰來負責?
「我弟弟上個月就到大陸去了。」所燕嚥了口唾沫,困難地解釋著:「他說最快也還要再過兩個星期才能回來,現在沒辦法確定日期。我爸媽年紀大了,也不習慣離開家,我兩個姊姊都嫁到南部,一時之間我也想不出其它更好的辦法了,請老師不要生氣。」
「他去大陸做生意?」劉小菲只針對學生的父親。
「哦,他不是去做生意,不過是去工作沒錯。」
「如果有什麼狀況我該跟誰聯絡?」劉小菲問的是比較實際的問題。學生沒事就好,有事的話,她身為級任老師怎麼說都要負一點責任,事情可大可小,她不敢掉以輕心。
「老師,我把我爸媽的電話號碼抄給你,彰化是溒了點,不過要真有什麼事,請老師還是跟他們聯絡好了。」
所燕說著,就在皮包裡翻找筆和紙。
「這樣吧!」劉小菲腦裡閃過一個念頭,這麼做是給自己添麻煩,但她心意已定:「先讓維仁住我家,我每天載他上下學,反正我教球、他練球;我補習、他也補習,作息時間相同。」
「這樣太麻煩老師了,不好啦。」
「麻煩倒不至於,這樣我才比較放心。」
「不行不行,老師跟家人一起住,這麼做還會影響你家人的生活,不可以。」
「這你就不必擔心了,我家就我和爸媽三口人,生活簡單,不會受到什麼影響的。」劉小菲的口氣似不容所燕拒絕。「不過,請你把維仁他爸爸的聯絡電話號碼一併給我,我要找他。」
「這個——」
「所小姐,所維仁目前的監護人是他爸爸,他的資料上寫得一清二楚。身為他的級任老師,我想我有權知道怎麼樣才能聯絡到他父親。」
劉小菲終於擺出強硬的姿態。
「好吧。」所燕見狀,不敢再推托。「實在太麻煩老師了,謝謝你。」
從學校回合作金庫的一路上,所燕的心情從惴惴不安轉為豁然開朗。也許讓維仁的老師對弟弟施加一點壓力不失為一個可行的辦法。她和父母親總是勸不動所衛,永遠感到力不從心,念來念去都是些陳腔爛調,他可能當成初一、十五的誦經,早已聽而不聞。也許劉小菲可以教頑石點頭,讓他願意對兒子多付出一些。
★ ★ ★
□週五下午六時。劉小菲和林玉華、陳美吟依例在送走學生之後,邊整理課輔教室邊聊天。
「他家長還沒來接啊?」林玉華看了眼所維仁,隨口問問劉小菲。
「他等一下跟我一起走。」
劉小菲沒多說什麼,她很尊重他人的隱私權,包括學生的。因此下主動告訴她們所維仁最近住在她家。
她們也不多問。陳美吟突發奇想,道:「小菲,上回你說你騎車在街上遇到那個演員,他還找你聊天,後來呢?他有沒有再找過你?」
「他怎麼找我啊?我又沒留地址電話給他。」
「你幹嘛不留給他呢?」
「人家又沒問,我幹嘛那麼二百五?」提起這事,劉小菲還覺得有那麼一點失望。
「那他有留電話給你嗎?」
「沒有沒有。」她已經有些不耐煩了。
「好可惜哦,你們本來可望有一段奇緣的。」陳美吟挽惜十分。
「對呀,就叫小學老師VS電視演員。」林玉華迸出一句。
「說得好——」劉小菲接腔:「好爛!」
「欸,我最痛恨別人取笑我的國文程度!」林玉華抗議著。「也許找說得『俗』一點,不過這也不是不可能呀,演藝人員的生活多釆多姿,剛好可以調劑一下小學老師的苦悶呆板。」
「誰呆板啦?我覺得自己挺聰明伶俐的。」劉小菲不以為然。
「我沒說你不聰明伶俐,我是說我們的生活呆板。」
「哪會?」
「哪不會?我們就好比碼頭邊渡人過河的船夫,一船一船地把客人送過河丟。日子就在徘徊於河的兩岸間悄悄流逝,什麼也沒留下,生張熟魏的,送走這一船人之後,就等待著下一船人。」
「玉華,我怎麼覺得你把自己形容得不像船夫,倒像是青樓女子,什麼生張熟魏的?拜託你注意一下用辭好不好?還怪別人取笑你的國文程度。」劉小菲看了看正在排桌椅的所維仁,接著又悄聲對林玉華道:「我學生在這裡,你別口不擇言,教壞了小孩有損老師的形象。」
「好吧,那丟掉『生張熟魏』四個字,其它的形容都算貼切吧?」
「十年修得同船渡,你不覺得我們跟學生很有緣?」劉小菲說得真情至性。
「是有緣。」林玉華誇張地點著頭。「我跟第一年的一個學生有緣到什麼程度,你們知道嗎?我第二年教到他弟弟,今年他妹妹。他爸媽跟我的感情已經好到三天兩頭地到學校來問候我了。」
「真的嗎?那不是很好嗎?」
「好個x!」因為所維仁離她們不遠,林玉華自動消音。「一門英烈呀,阤家孩子全是問題學生。」
「沒有問題學生,只有問題家庭、問題家長和問題老師。」劉小菲又發表了不同論調。
「你才教第二年,還有很多理想抱負等著被人耗,等你像我教到第四年時,想法就會變了。」
「好了啦,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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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住劉小菲家的頭幾天,所維仁雖然興奮,但也非常不習慣。尤其是當劉小菲的父母回家後,他更感不安,亦步亦趨地跟著她,除了她上廁所、洗澡、睡覺以外的時間裡,他都緊跟在後。
第五天起他才稍感自在。開始在八點檔開演時陪劉母一起欣賞「江南名捕」,看得津津有味。在姑姑家時,他是每集都不會錯過的。
劉母挺喜歡他的,總算有人肯聆聽她對劇情和演員所做的講評,所維仁現在是她的知音。
「劉媽媽,你很喜歡那個名捕對不對?」
所維仁喊她劉媽媽。因為劉小菲是他的乾姊姊,按輩分算是這麼稱呼,何況他怎麼看劉母也不像是個祖母級的人。
「是呀,我就是為了要看他才看這齣戲的,你喜不喜歡他?」
「我也喜歡。」
螢幕上的名捕正大顯身手跟壞人過招,兩人又看得傻愣。
待在房裡打電話的劉小菲在鍥而不捨地追緝之後,終於有一通電話被人接起。
「喂?」一個似剛睡醒的男聲。
「喂,請問所衛,所先生在嗎?」
電話彼端安靜了一會兒。
「喂——」劉小菲追問:「請問你是所先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