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奶喝多了,皮膚都像闊兒這麼白。」
「闊兒可不是喝牛奶長大的,她小時候過得可比咱們苦多了。」老三對老大的話很不以為然。
「我還想開墾水田,種水稻,讓咱們北方人也能吃上大米飯。」老大繼續吐著理想抱負。
「咱家祖輩的確是吃米飯長大的,到了這地方之後才改吃麵的。」母親道著唏噓。
「我還想把這一帶的山羊都換成綿羊,能出毛又能產肉,那可是有經濟效益多了。」
老二崇拜地望著老大。「大哥,那我以後可有地方幹活了,你出辦法,我幹活,幹一輩子都沒問題!」
「你可真有志氣啊。」母親笑二子:「一輩子替人幹活你都樂意?」
「怎麼不樂意,要是人人都像大哥一樣,只勞心,不勞力,大家還吃什麼,喝什麼?」
「二哥說得有理,我服氣。」這話是女孩說的,她就問老三:「三哥,你呢?你怎麼不說話?」
「我?我只想到外面的世界去看一看。」
「外面的世界?」母親問么兒。
「我總覺得有人在很遠的地方呼喚我,我聽見過,真的。」
么兒的話教做媽的有些不安,猜想是他心性未定,也就沒那麼在意了。
「闊兒,你呢?」她問女兒。
「我——」女孩的臉立刻泛紅。「我還沒想清楚。」
「三個哥哥,你最喜歡哪個呀?」母親又問,小女兒的心思她清楚得很。
「媽——」女孩連耳根子都紅了。
「我知道,闊兒最喜歡——」
「二哥!你好討厭!」
老大和老三在此刻不約而同地看著對方,但只是一瞬就躲開了。
「闊兒,你把小梳子帶在身上嗎?」母親不忍再逗她,憐愛地撫了撫她的發。
「帶著呢。」
「好,待會兒吃飽了,媽替你重綁辮子,瞧你,頭髮都亂成這樣了。」
「跟三弟瘋著放風箏,能不讓風吹亂頭髮嗎?」老大忿忿的語調難掩一絲酸意。
「媽,你歇著吧,我替她綁辮子就成了。天天替她梳小辮,我現在動作俐落得很,一會兒工夫就能讓她恢復原狀,不信的話,我現在就露一手讓你們瞧瞧!」
老三說著便放下碗筷,毫不避諱地伸手進女孩兒兜裡摸出那把牛角梳。
「闊兒,先別吃了,往後坐一點,免得頭髮掉進鍋裡去。」
母親和老二都被他那副正經模祥逗笑了,沒有人看出老大一臉陰霾,除了正在動梳子的老三——
江早苗撩鐐長髮的動作教傅強跳出記憶,卻依然失神。
「阿苗,我幫你把頭髮綁起來好嗎?」
她一愣,發現他的語氣有些怪異。
「我的樣子很礙眼嗎?」她不署可否。
「好嗎?」他輕聲再問一遍。
「你想綁成什麼樣子?可別把我變成醜女喔。」她的回答教自己莫名其妙,但她還是進屋拿梳子跟發帶去了。
他對阿公的不表意見報以一笑。
「打扮得再秀氣也沒用。」阿公的表情很無奈。「我是把她當金枝玉葉在養,就不知怎麼會把她養成這種粗枝大葉的樣子。
她剛才說什麼——到外面的世界去看看?世界很亂啦,有什麼好看的!她阿公都這把年紀了,唉……
「阿公,她想見世面,你就讓她去見識見識嘛,我可以幫你。」傅強的目光掃視周圍一圈後又道:「我喜歡你的農場。」
真是難得的樸實青年,阿公安慰地笑了。
第二章
江早苗果真落了榜,暑假尚未結束就北上進了補習班,從此住進宿舍。
相信孫女是因為課業繁重,所以三個月過去了她都不曾返鄉。江老先生盡量讓自己不操孫女的心。
農場如今有了傅強這個好幫手,也令他省下不少心力。
鄰居幾個老人家這會兒正在他家泡茶聊天。
「歐吉桑,你們大家好。」
傅強匆匆進屋上樓,邊朝老人們點頭問候,鄰居們這就對江老先生開著玩笑,道:「我看你這個阿強做人忠厚,做事又勤快,你乾脆把他收來當孫女婿好了,他不是也叫你阿公嗎?」
傅強沒聽見阿公的回答就進了自己在江家的臥室。
忘了自己回來的目的,他的記憶閘門已被剛才的那番說詞重新開啟——
村裡的人都聽說了三兄弟的母親撿了個女兒的事。
「小伙子,瞧你這妹子長得多俊哪!你媽說了,等長大之後讓妹子做你媳婦兒!」村裡一個女人開了老三的玩笑。
「媳婦兒?」他似懂非懂地重複道。
「是呀。」
「她管我叫三哥耶。」
「她叫你三哥,你可得管她叫媳婦兒,叫呀!」
「叫呀!」女人的丈夫跟著瞎鬧。
老三搔搔頭,難得靦腆狀看得大人們越想逗他。
「媳婦兒!」
他鼓足了勁兒喊了一聲。剛變聲的嗓音教身旁的女孩羞紅了臉,眾村人跟著哈哈大笑。
他也紅著臉。帶著模糊的責任感,拉著媳婦兒往大道上跑。
到了村外,瞧見鄰居男孩正對著一紀念碑澆尿。
「等等我!」
一見老三身旁帶著水蜜桃似的闊兒,鄰居王德寶沒等尿滴乾淨,就拔腿跑向他們。
「你想幹啥?」
老三本能地把闊兒擋在身後,不只因王德寶的爸爸淫名昭彰,也因為王德寶一臉的虎視眈眈,更因為——她是他的媳婦兒。
「瞧你這緊張勁兒!我不過想跟你們隨意聊聊、你妹子來了這麼久,我還沒同她說上話呢、」
「你站遠兒,闊兒跟你沒的可說!」
王德寶一聽這話便連嘖三聲,一臉挑釁;「你小子吃了熊心豹子膽啊?我偏要跟她說話,還想拉拉她的小辮子,你能把我怎麼樣?!」
「你要是敢動她一下,我就敢把你家燒了!」
整個村裡的人都知道,這老三是個不信邪的孩子,他說得出就做得到。
王德寶震於他的話,可也沒把恐懼放在臉上。
「好,你有種!」他故意端出兄長的架子道:「有話好說嘛,你大哥跟我還是有點交情的,你別動不動就跟我翻臉,犯得著嗎?我好歹也長你五歲嘛。」
「長我五歲又怎麼了?書都白讀了,跟你爸一個德性,你媽可憐嘍!」
一提到自己的爸爸,王德寶火大了。
「我爸是我爸我是我,你少拿我跟他比!」拍拍屁股,王德寶大步跑開,以免再取其辱。
「闊兒,我們走!」
不久之後,他把闊兒領到一處沼澤來了。
那是個危機四伏之處。平靜的水面長滿蘆葦,腐朽的淤泥卻埋藏著殺機。許多人曾陷入其中,留下的只是微不足道的泡泡。
老三就有膽子來,無師自通地,他早摸清了進出之路。
他拾起一顆小石子扔進水裡試音,回首看她,她正望著水面一片青綠,一雙大眼瞇成了兩道彎月。
「過來!」
「三哥,我不敢過去,那底下全是爛泥巴。」
「叫你過來就過來,有我在,你怕什麼?」
「不要!」
他又朝她吼一聲,這使她覺得委屈,呤著淚跺腳,轉身往回走。
「闊兒!」兩步他就追上她了,「我向你賠不是,你別走了嘛!」
她不為所動,繼續向前。
「你再走,小心遇上大野狼!」
「遇上大野狼也好過死在沼澤裡!」
她一步也沒停,邊朝他說:「我去找大野狼,不許你跟!」
「我怎能不跟?我不想讓大野狼吃了我媳婦兒!」
他揪住她的手,掙脫兩下甩不掉,她也就任他牽著走了。
「笑什麼?」他瞧見她竊笑,耳根子都紅透了。
「誰要做你媳婦兒了?想得美!」
他天真地笑笑,只道:「你在水邊等我一會兒,我撈條魚回家,晚上加菜。」
「別。」她立刻阻止道:「這裡能淹死人呢,不許你去!」
他嘻嘻笑了兩聲,放棄撈魚的念頭、他有把握撈到魚,三五條還不成問題,但他就是依了她。
「你怕三哥死了?」
「不許胡說!」
她捂在他嘴上的手,教他一把牢牢握住了——
傅強不禁看著自己的手,彷彿手裡仍存著闊兒的溫度。
他的內心起了掙扎,掙扎著要不要與阿苗相認。雖然記憶的面紗只掀起一角,但他已能確認,自己就是那個老三,而闊兒正是阿苗。
令他沮喪的是,阿苗對他沒有記憶。
他需要時間。
補習班放寒假了,江早苗總算肩負行囊,披星戴月回到農場上。
「你回來正好,」阿公一見她就說:「你顧家,我現在就開車送阿強去醫院掛急診!」
「他怎麼了?」她問得不痛不癢,對於阿公的著急樣有些惱火,他竟沒先關心她幾句就急著派她工作,好像把長工看得比親孫女還重要。難怪不去火車站接她。
「從下午就高燒到現在啦!」
「人在哪裡?」
「在他房間裡。」
「阿公,你先別著急好不好?我去看看情況再說。」她轉身上樓,阿公只好跟著。
門都不敲一下她就進了去。傅強閉眼躺在床上的樣子看起來的確沒什麼精神。
她大大方方坐在床沿,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
「真的很燙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