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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頁     傑·裡·赫德森

  這麼說來,他起先對她的看法不太錯,她在居家用品上並未花許多錢。

  而孩子們要擔當多少農場活兒呢?經營一個農場是要好多精力的,哪怕是照管八十畝地的小農場也不容易。一個女人獨自一人經營農場是辦不到的。她如此急切收養五個孩子,也就不足為怪了。

  摩根對莎拉?柯林斯的看法堅定起來,心裡很是滿意,於是動手吃起來,桌上每樣食物都嘗了一點。在經歷了一年多的時間只能吃捕殺或偷來的東西以及後來吃了一個星期的醫院玉米粥之後,他對寡婦的盛情款待毫不領情,心裡絕無內疚之感。在他弄明白是他自己的孩子們干了提供飲食的大部份活兒後,更是如此。

  莎拉在餐桌旁坐下來,見摩根?福思特坐在桌上的另一端,而不是坐在往常空著的那張椅子裡--加利坐的椅子,心裡猛然格登了一下。她極力不去望他,但每一次她抬頭看時,她的目光總會與他的目光相碰。

  某些女人會把他的這雙眼睛稱做「鉤人魂魄」的眼睛。這雙眼睛呈深棕色,上下眼睫毛又黑又密,密得女人都要妒忌起來。他那火辣的眼神,使得她渾身一陣陣顫慄。

  這是雙陌生人的眼睛,然而又是那麼眼熟。這雙眼睛對周圍的一舉一動極為機敏,眼光掃過房間,決不會放過一絲一毫的情況。這雙深究好奇的眼睛,正在尋覓她不曉得的問題的答案。

  他瞧著桌上的食物時,雙眼顯出飢餓的神色。對這麼多食物他似乎感到有點驚訝。

  他凝視他的孩子們的臉時,這雙眼睛迸發出濃烈的愛意。他的孩子們。這是真的,他們是他的孩子,但她是把他們當作親生孩子來愛的。天哪,沒有他們,叫她怎麼活得下去?

  摩根?福思特正把她的生活方式破壞得七零八落。災難每十年就要降臨到她頭上一次。她十歲時,母親死於癌症。二十歲時,父親死於中風。三十歲時,丈夫被心臟病發作奪去生命。

  按她的思路,直到四十歲時她才會又失去親人。然而現在她才是三十二歲--摩根?福思特就坐在那兒了。

  她眨了一下眼睛,將淚水擠掉,使心思回到現實中來。

  「上帝呀,羅布,吃慢點嘛,」康妮說。「你想要爸爸認為你是頭豬嗎?」

  「哎,我剛剛--」

  「給怪獸餵食,」康妮和韋斯同聲替他說完那句話。

  莎拉對孩子們的玩笑報以一笑。羅布的胃口成為笑談的材料,孩子們笑話他不是把食物倒進了無底洞(最愛用「怪獸的肚子」),就是譏嘲他吃的東西像是晨霧被太陽蒸發了似的,因為他吃了東西不認賬,像哥哥那樣苗條得像根竹竿。

  她用飽含愛意的目光瞟了他一眼,發現了一個奇怪的東西。她咬住嘴唇沒笑出聲來,將笑臉換成嚴肅的神情。「羅伯特,」她說,「我想你的那個朋友要送到外面去才行。」

  「呃?」羅布口中塞滿了馬鈴薯泥,模樣顯得有些驚慌。只有他惹麻煩時,她才叫他羅伯特。他嚥下口中的馬鈴薯,說:「什麼朋友呀?」

  莎拉咬住嘴唇,才忍住未笑起來:「那個從你襯衣口袋裡伸出個腦袋來的朋友。」

  「你們看!」安吉尖聲叫喊道,用手指著羅布襯衣上那截粗短的東西。

  康妮厭惡地掉開頭不看,傑夫離開羅布坐到桌子對面去,韋斯搖了搖頭輕蔑地抿起嘴唇。一陣壓住嗓門的低語聲,從摩根就坐的那一端傳出來。所有的目光全都注視著那條小蛇圓溜溜的灰色腦袋,它正從羅布襯衣口袋裡伸出頭來,滴溜溜地窺視。那個細小的蛇頭伸出來更多了,露出了頸部有一圈黃色。

  羅布「哨」的一聲放下手中的餐叉,將小蛇塞回口袋裡。他抬頭瞧了一眼莎拉,羞愧內疚臊紅了他的臉。他將目光轉向父親,然後又轉回到莎拉臉上。「真對不起,」他做了個鬼臉說。「我把它給忘了。」他沒有多作解釋,便離開餐桌走了出去。

  羅布走開後,摩根迷惑不解地注視著莎拉。什麼樣的女人才能如此平靜地面對餐桌上出現了一條蛇?顯然,她一點兒也不驚恐難受,倒是強忍住發笑。她那湛藍的眼睛,閃爍著歡樂的火花。

  一會兒後羅布就回來了,向餐桌走來的半路上停了下來,轉身到水池洗乾淨雙手。「我把它放到菜園去了,」他嘟噥說,坐回他的座位上。

  「謝謝,」莎拉說。「我相信它在那兒要快活得多的。」

  羅布用眼角的餘光斜瞅了一眼父親,看他是否會說些什麼話,然而摩根盡力忍住笑,只顧埋頭吃飯。

  以後再沒什麼插曲,吃完飯了,大家從飯桌旁站起來,桌上僅落有一丁點兒的土豆泥,安吉的餐盤剩有一點兒肉湯。僅幾分鐘的時間,足夠摩根吃一個星期的食物,便被一掃而光了。他已經忘記,要給孩子吃多少東西才養得大了。

  這可是一件要好好考慮的事。他自己從來很少煮吃的,如果他和孩子們在某個地方定居下來,得僱請一個廚師才行,還得雇一個管家。

  「今晚輪到誰收拾廚房?」康妮問道。

  「莎拉,」傑夫說。

  「不,莎拉輪過了,」莎拉回答說。「莎拉昨晚做過了。」

  由於相信輪流值日的事會解決好,廚房會有人收拾乾淨的,莎拉提起那只裝有青菜豆的桶--青菜豆是孩子們今天早些時候摘的,悄悄溜到裝有護板的屋後走廊掐豆子。

  走廊通到屋子東邊一半的位置。今天這樣的傍晚,這兒真涼爽。這是個避開摩根?福思特的好地方。那個男人把她的心魂全給弄亂了。

  莎拉將一個小桶放在身邊裝豆筋,膝蓋上放個碗裝要吃的青豆片兒,開始掐起青豆來。這個活兒使她得以自由自在地想心事。

  摩根?福思特來這兒領回他的孩子。這使她的心隱隱作痛,想要恨他,卻又恨不起來。他是他們的父親,而且他們喜歡他。他們理應跟他生活在一起,他們需要他。每個人都需要有個父親。

  在摩根?福思特面前,她心兒狂跳,呼吸不暢,是害怕失去孩子們的緣故。但她身上那些久已忘卻了的女人的隱私部位,燥熱陣陣,酥癢顫動,這卻是「害怕失去孩子們」那個原因解釋不了的。

  門簾吱的一聲開了,莎拉挺起身子,見是安吉,又放鬆下來。安吉來到莎拉身邊,坐在地板上,將她的碎布片做的洋娃娃伊麗莎白?安放在一個膝蓋上,她的棕色絨毛玩具熊金格爾斯放在另一個膝蓋上。

  莎拉閉起眼睛,動手掐另一顆青菜豆的豆筋,一邊傾聽安吉與她那兩個不會做聲的朋友的感情交談。廚房裡傳來一陣餐盤磕碰的叮噹聲,韋斯與傑夫為那個湯碗該放在洗碗機的底格還是頂格的爭吵聲。

  安吉開始細聲呀呀唱起來,不久唱歌聲被狗的吠叫聲淹沒了。莎拉張開眼睛一看,不由得開心地笑了。原來是康妮和羅布在後院擲飛碟玩,那兩隻德國牧羊犬克米特和皮吉小姐,向上伸展前肢想要接住飛碟。

  羅布將飛蝶飛擲過康妮的頭頂,克米特覷準時機,咬住飛在空中的塑料飛碟,飛跑而去,兩個孩子和皮吉小姐尾追過去。兩個孩子和兩匹狗繞房子奔跑了兩圈,孩子們才設法趕上克米特,從它口中取回飛碟。

  失去孩子們的歡歌笑語聲,這幢房子會變成什麼樣呢?現在已記不得,他們來這兒之前房子的情形了。加利活著的時候,整天外出工作,莎拉孤零零一個人在家裡。但那時她絲毫也未感到孤獨,她有雞兒要照看,有菜園要管,好多好多的家務活兒使她整日忙乎乎的。晚上,加利會回到家裡來,有人與她一道分享快樂的日子,分享她的生活,這使她心裡有安慰和依托。不,那時她決不孤獨。她手腳勤快,心裡充實。

  現在,孩子們離去後,她要干的活更多了。從前,她沒有養馬和那匹奶牛,也沒有養狗。現在的菜園是從前的三倍大。不錯,今後她會更忙的。但她卻已經感到孤獨鑽進了她的心裡。

  這是一種新產生的心緒,與過去的完全相反,令人不快。她將這種念頭拋到一邊去。然而,一旦孩子們離去後,這種心緒很快就會捲土重來。趁著孩子們還在這兒,她要珍惜每一分鐘才行。

  她將停歇在鼻尖的一隻蒼蠅趕走,伸手取另一片青菜豆來掐,這才驚奇地發現桶空了,青菜豆全掐完了。

  就在這時,門簾又吱的響了一下,韋斯和傑夫走出屋子,跟在後面的是他們的父親。摩根朝她點了點頭,跟著將目光轉到安吉身上,她仍然坐在地板上,默不作聲。安吉怯怯地側身靠緊莎拉的大腿,彷彿要尋求保護躲避他,莎拉見他咬緊下顎,眼睛顯得更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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