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瑪點點頭,眼神淒楚,「那個力量應該屬於轉世靈童而不是我的,幾百年來,歷代活佛圓寂前,都會將畢生功力灌入《八葉真經》中暫存,誰想到陰錯陽差我居然闖了進去……」她咬信唇,再也說不下去。她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會跟人提起這段惡夢般的往事,她以為這些夢魘只能獨自承受,找不到人傾訴,永遠也無法解脫。她眼中的痛楚像針一樣扎痛了尉遲靖的心,他想也不想,大掌覆上了那雙緊緊交握的柔荑,那冷冰冰的溫度就像她淒冷的過去,勾動他最深的疼惜。
「難道從那晚之後,你就再也沒有長大過?」他驚悟。
「是的,活佛的法力讓我不老、不死,所以迦羅雖然恨我,卻殺不了我,」她擠出一絲苦澀的笑,想平撫緊揪的心,更想淡化心頭的哀傷,但發顫的手仍舊洩漏出她的脆弱,「三千六百五十天……這麼長久的日子,能夠發生多少事情?可是無論時間流逝得多麼迅速,對我來說卻一點意義也沒有。」
尉遲靖的眼中藏著不忍,靜靜思考著她說過的話;當他感覺到她的輕顫時,立即把那雙小手握得更緊.止住她的顫抖。
厚實的大掌像一把暖融融的火,熨熱了她的手心,也奇跡似的一點一點驅散著凝結在她心底的寒意。
「過去的十年就算了,再不甘也是逝水難收,現在你的新人生已經開始了,若不好好把握,就是大傻瓜嘍!」他聳聳眉,逗著她。
她抬起眼,望見一雙盛著溫柔笑意的眼睛,就這麼近在咫尺,一瞬也不瞬地看顧住她;她一直渴望溫暖,渴望逃出黑牢,置身在艷陽之下,但他眸中的光彩,卻比陽光更閃亮,更讓她的心巍巍顫動。
可是一想起未知的未來,她又黯然地垂下頭。
「新人生……還不知來不來得了。」
「為何這麼說呢!你逃離了最痛恨的布宮,人也終於長大了,總算可以過一點平靜的生活,不是嗎?」他不解地看著她。
她緩緩搖頭,眼裡籠罩著陰影。「我猜,我之所以能夠長大,是因為體內的法力更加不穩定的緣故……這不是好事,法力越躁動,代表我的生命……越接近盡頭了。」
尉遲靖顯然怔住,心跳在這瞬間似乎停了一拍。
「你是說,活佛的法力會害你沒命?」他沉著臉確認,語調有些沙啞。
「是。」她別開臉,眼神幽然,「就如我說的,這力量並不屬於我,我的身體裝載它十年,已經到了極限了。」
確定她會死,一股尖銳的痛楚狠狠劃過尉遲靖的心,他暗暗咬緊牙,不太明白自己怎麼會有這麼強烈的感覺。
「我父親死後,迦羅囚禁了我,把我關在暗無天日的密室中十年,讓我常想如果能死,也許還是一種幸福,但經書被竊之後,我不經意聽見他和弟子的談話,才知道這十年來,他一直在研究怎麼把書中和我體內的法力都據為已有,好竊取活佛之位……」說到此,她的眼中點燃了恨意,臉色冷凝如冰,「所以我不想死了,我決定逃出來,他殺了我父親,我無力報仇,但我至少可以破壞他的野心!」
死是幸福?究竟是怎樣的痛苦,讓她有這種念頭?
她的話讓他又怒又心疼,同時還有千百種感覺揉雜在心底,彷彿有東西就要呼之而出……
「對了,你說經書能讓你不死?」他突然想起她昏過去之前留下的絮語。
《八葉真經》裡有長生不死之術,她一定打算用它來救命;他要這本經書,也是為了這個神奇的法術。
望著他無意間露出的欣喜神情,白瑪心一撞,不 敢確定他是不是在為她歡喜。
「那只是假設,其實我還不會使用經書。」她照實說,心裡很沒把握。
尉遲靖眉頭深鎖,「的確,《八葉真經》很神秘,我到現在還沒解開上面的秘密……到底要怎樣才能得到長生不死的法術呢?」他忖道。
「什麼長生不死?經書裡哪有這種法術?」她一頭露水,瞪著大眼睛看他。
什麼?!沒有嗎?他—愕,眼睛瞪得比白瑪更大,像是聽見青天霹靂的事!
兩人就這樣互瞪著,直到他發現白瑪似乎被他驚愕的神情嚇到了,才不得不稍微放緩臉色,勉強開口。
「那……你預備怎麼使用經書?」他僵硬地問。
「我得像活佛一樣,把法力灌回書裡去,才能徹底擺脫這場惡夢……問題是我根本不知該怎麼做。」她很苦惱,而且憂心忡忡。
原來……是這樣的啊!他俊眉深鎖,不發一語,眼神很凝重,好似在懊惱著什麼。
但下一秒,他深吸一口氣,將目光調回白瑪臉上,滿臉的陰暗已然揮之一空,像是從未發生過任何事。
「白兒,就像我當初說的,只要喜歡,你可以永遠留在我這裡。」他注視著她,再一次作出承諾,「你現在惟一要做的,就是好好養傷,等身體好一點,我就把經書借給你,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找出方法,把那些法力弄回書裡去。」
白瑪怔住了!
他不怪她偷經書就很好了,沒想到還願意繼續收留她,甚至借她經書,他……為什麼對她這麼好?
「……謝謝你。」心內波濤洶湧,她忍住想哭的衝動,只能說出這三個字。
望著她泛紅的眼眶,一抹不捨在心底擴散開來,時遲靖暗自訝異,只覺那些渾沌不明的情緒似乎清晰了一些。
「別謝了,我可不是什麼善心人士,我只是不想看見你這小鬼頭死在那些莫名其妙的力量之下。」他扯著嘴角,用力摸摸白瑪的頭,就像她還是個小孩子一樣。
好溫暖,他的手掌又厚又大,拂在頭頂時,永遠這麼令人心安……白瑪眉輕蹙,趕緊合上眼,但淚珠再也不受控制,像斷線珍珠一般由眼角輕輕滑落。
「尉遲大哥,你真的認認我能逃過這一劫嗎?我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也許明天,或是後天,活佛的法力就會把我……撕成碎片。」她用手摀住臉,再也無法隱藏恐懼,單薄的身子不住輕顫著。
她真的怕死……
死亡也許能帶給她永遠的平靜,但卻充滿著無邊無際的黑暗,當她眷戀上他散發的光熱溫暖後,要她怎麼面對幽冥世界的淒寒?
她的發飛散在風中,細語聲破碎難辨,讓他駭然一驚,心臟劇烈絞痛;在這一剎那,他竟覺得她像是一捧即將融化的雪,將像空氣一樣隨風遠去,消失在他的眼前!
他猛然抱住她,將她緊擁在懷中,用溫暖的胸口,含納她珍珠般的眼淚。
「白兒,冬天已過,現在已是春天了,水澤裡的蓮花,都在為夏季的繽紛熱烈預備……」他撫著她的發,在她耳畔低語,「你不會死的,你也將得到自己的夏天。」
她的淚流得更凶,沾濕了他的衣襟,也浸潤著他的心,讓他終於知道那些理不清的情緒是什麼。
他想保護她。
二十八年的生命,第一次,他的心裡住進了一朵荏弱的花蕾。
第四章
她曾經以為暗無天日的生活,早已讓她變得勇敢和……麻木了,直到哭倒在他的懷中,她才知道原來自己還是在乎的……
她在乎那些承受過的傷害痛苦,更在乎自己即將死去,她只是強迫自己則想而已。 好在所有的委屈及恐懼,都隨著淚水流去了,此刻的她擁有了前所未有輕鬆,好像直到仿日,她才真正的逃出牢籠。
坐起身,她想下床走走,但胸口一緊,心臟又痛了起來;她只好乖乖倚在床欄上,望著緊閉的房門發呆。
他去哪裡了?
很有耐性地陪她哭完,把她送回房後,他就離開了,難道又出門談生意嗎?他總是這麼忙,如果不跟緊,也許一整天都見不到他的人影……
她突然發現自己在想什麼!?不禁疑惑地皺起眉頭。好奇怪為什麼一沒見著他,她的心頭就空蕩蕩的呢?雖然很喜歡和他一起時的安心感覺,但他也是剛離開不久,她沒理由這麼想念他吧?而且她覺得自己越來越反常了,面對他時心總是狂跳不已,管也管不住了,但他一轉過身,她的目光又緊緊追逐他的身影……這是轔為喜歡他嗎?父親死後,她以為自己這一生都要孤零零了,沒想竟會遇到對她這麼好的尉遲靖,會喜歡他,也是很自然的吧?可是,她總覺得心底深處隱藏了一絲莫名的情緒,很陌生……讓她分辨不出那是什麼。房門突然打開,她卻埋頭苦思,一點感覺也沒有直到一股輕風拂過她的臉,她才回過神來,看見一襲白袍的下擺事實在前下飄蕩。
她趕緊抬頭,迎接她的是一抹熟悉的笑容。「嗯?又想下床溜躂?」見她又倚在床欄,沒有好好睡覺,他就知道她又躺悶。在一個狹少禁閉的空間中度過那麼長久的時間,他相信白瑪比任何人更能忍受孤寂煩悶,但對自由的渴望,也比常人更深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