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紙印著黑字,消息分送到台灣各個角落。奇怪的是,她覺得這沒什麼關係。
以前外柔內剛的岳寧可能會站出來辯解,把她的心意說清楚,可是現在的岳寧覺得被誤會也沒關係、糊裡糊塗嫁給毅哥哥也沒關係。
岳寧猛然想起在記憶中依然鮮明的孤寂身影。
就是因為他,它的離開與放棄,讓這一切都變得無所謂了「寧寧,這是怎麼回事,你說呀!」尉毅煩躁地催促著。
岳寧回過神來,她擠出一絲笑容。「這是陶阿姨的意思,原因就像她剛才講的,男大當婚,女大當嫁。」
「狗屁!」尉毅不知不覺地操起尉靖常用的罵辭。「我就知道她有陰謀!從兩個禮拜前,她莫名其妙說什麼她在家裡很無聊,需要你留在家裡陪她的時候,我就察覺不對勁了。我早該想到的……」
「毅哥哥,你不願意嗎?」岳寧垂著雙肩走到大樹下,背靠著樹,幽幽地問。
尉毅心下一驚!
他跟過去,仔細地審視岳寧。她變了,瘦了也憔悴了,年輕的臉上儘是疲憊,顯示她正背負著她不能承受的感情重擔。岳寧靠著大樹的模樣,彷彿她已經被折騰得站不住腳,那楚楚可憐的韻致,竟讓人不忍卒睹。
尉靖的離開,對她打擊畢竟太大了!
尉毅踱來踱去,企圖冷靜一下,安撫從聽到婚訊就頭痛發熱的不適。他電回來,又是平時那副睿智穩當的模樣。「那你呢?你就願意嗎?」
「我?無所謂了。」岳寧幽忽一笑。
「為什麼無所謂?」
「當一個人,他曾經愛過、痛過,曾經努力爭取過,最後卻宛如仍在起點,一無所獲,便很難不曾有我現在的心境。」
「岳寧!」尉毅低喊。「你才二十四歲,你怎麼可以有如此灰暗的心境?」
「不,我還不夠灰暗。如果我真的消極,我就會去死,但是你看我並沒有啊!」
「不要把『死』這個字講得那麼容易,沒有嘗過的人永遠不懂它的可怕!」尉毅異常激動地道。「岳寧,你要振作一點、積極一點——」
岳寧打斷他。「我是想積極振作,但這也要看你給不給我機會。」
「怎麼?」尉毅蹙眉。
「如果你需要一個妻子,如果你覺得我可以勝任這份工作,就請你答應這件婚事。」
「寧寧——」
「這麼多年來都是我在照料你的生活,我一定可以把這工作做得很好。」
「寧寧——」
「當然,如果你別有所愛的話,我就不勉強你了。」
「寧寧——」
「我已經二十四歲了,我的前半輩子都是在尉家度過的。如果我不嫁給你,我不知道該用什麼理由留在這裡,或者我該搬出去,但這樣似乎顯得我恨忘恩負義,翅膀長硬了就想往外飛——」
尉毅及時用右手封住岳寧的嘴。「寧寧,你嫁給我,那尉靖怎麼辦?」
岳寧恍憾地問:「什麼?誰?」
「尉靖。」自從他們兩人徹底斬斷關係後,岳寧就常常是這副神思不屬的模樣,而且她的喃喃自語,別人打都打不斷,就像剛才那樣。
尉毅知道,這是人在遭逢劇變之後,一種心理自我治療的方式。但是岳寧已然是藉此逃避現實,這樣做並不好,她應該像以前一樣,敢於面對現實才對。
尉毅耐心地再問她一遍,不容她打混過去。「你要嫁給我,尉情怎麼辦?」
岳寧侷促一笑。「關他什麼事?哦,他有說過,要是我們結婚時記得通知他的話,他曾送一份結婚禮物來給我們。」
「岳寧……」尉毅感到前所未有的挫敗。
岳寧溫婉地笑。「毅哥哥你放心,我很好,我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做什麼,我是真的想嫁給你。只要你認為沒有問題,那請你要我,我會盡力照顧你的,就像以前那樣。婚後,如果你還是喜歡上酒吧地無所謂,如果你找到心中所受,我也會退出成全你。」
好的、壞的、能拒絕的、不能拒絕的,都被她一個人說光了,他還能駁回什麼?
「寧寧,你真的那麼想嫁給我?」尉毅萬般無奈地吸口氣。「不後悔?」
岳寧沉默了良久。「是的。」
「那好吧!」尉毅如壯士斷腕道。
他心裡比誰都清楚,母親的心機甚深,她的態度突如其來地大轉變,背後一定有其原因。
這樁婚事宛如一紙戰帖,是真也好、是假也罷,他非得先接下來,才能繼續接在後頭的遊戲。
然而尉靖與寧寧的前景已經惡劣到極點,幾近無可挽回。但願母親的介入,不至於使情況雪上加霜才好!尉毅祈願。
※ ※ ※
夕陽西斜,遠遠的一輪熾紅眼看著就要落盡,海邊戲浪的人潮也開始踏上歸途。
岳寧坐在沙灘上,還賴著不想走。
海邊真好,海潮滌淨她的凡思、海嘯讓她總不見心底的哭泣、海風吹得她幾乎要凌雲而去,不必再為紅塵情事而傷懷。
看著幾個孩子扯開嗓門互相喊著,她突然想起上次她跟蹤尉靖到這個海邊來的時候,與磅礡的海潮聲相抗,她對尉靖大喊:「我愛的是你、我愛的是你」的狂熱勁,不禁覺得好笑。事隔沒多久,她居然要結婚了,對象是尉毅——尉靖「指定」
的新郎倌。
岳寧撥開蒙著臉的髮絲。自從婚事確定了以後,她好像沒什麼事可以做。所有婚事的前置工作都有陶阿姨幫她打點。她甚至連毅哥哥都不用伺候了,整天就問著,偶爾試一、兩套婚禮要用的婚紗,然後等著上教堂。
她也樂得輕鬆,反正她最近也懶得一點都不想動,老是想臥床休息。不過令天倒是個例外,天氣晴朗、萬里無雲,她突然好想念藍籃的海,便一個人駕車到海邊來。
「岳寧,」正當她想得入神之際,那個她熟悉到忘不了的男性嗓音在她後方響「你怎麼會在這裡?」
岳寧如遭雷砸,她行動遲緩地轉過頭去。是尉靖沒錯!她心口一縮,差點難受得昏過去。
「嗨。」她侷促地縮手縮腳,顫抖的指尖洩漏了她心中的激動。
「嗨。」站著的尉靖由上而下拋下一件外衣。「這裡風大,小心別著涼了。」
不要對我這麼溫柔!岳寧在心裡尖叫。你對我這麼體貼,只會讓我剪不斷、理還亂的情綿更糾結不清!在我尚未決定要恨你,還是要在心裡放過你之前,不要再給我任何愛你的理由!
她緊纏在一塊的柳眉讓尉靖心疼。這是怎麼回事?她的形容瑪何如此憔悴?尉靖已忘記他上回仔仔細細地看著岳寧的澄澈大眼是什麼時候了。因為在他記憶中,他總是不斷在躲避被岳寧看穿的機會!
可是,看著岳寧現在迷茫朦朧的雙眼,他怕,怕再也見不到她靈動的模樣,岳寧逐漸在枯萎成一具人偶娃娃!他懷疑,西方如火般燎燒的夕陽能不能燃進她的雙眼?
尉情湊近看。不,他不以為她瞳中有火光,更別提那夕陽!
一縷淺淡的香澤悄悄鑽進尉靖的胸腔,他這才發現,他靠岳寧太近了,近到差點吻上她……岳寧已經是尉毅的未婚妻了!這項認知劈進尉靖蠢動難安的心。
他選擇學她席地而坐。離她有段小小的距離。「你好嗎?」
「不錯,你呢?」
「也不錯。」兩個人像在練習國語版的國中英文第一課,僵硬得可以。「怎麼會到海邊來?」
「想看海。」岳寧幽幽道,側頭看著尉靖,這種難得的寧靜也不錯。「那你呢?」
尉靖沈吟了一下。「我本來想要到尉宅送結婚禮物給你,結果開車開到半路,也跟你一樣,忽然想看海,所以就拐到這邊來了。」
他沒有說出口的是,禮物早該送了,因為它上星期便已空運來台;他沒有說的是,在他心中百轉千折、反覆思索,一百個「不該見面」的理由都抵不過地想見她的念頭;他沒有說的是,他自己承諾並約束,他只能在拿禮物給她時望一望她,然後得馬上離開,不許眷戀、不許逗留,以防再鑄成大錯!
岳寧拚命抖著。她似乎聽見「鏘」的一聲,是誰的心碎了?她的嗎?
她不得不承認,當她與毅哥哥的婚訊見報後,她曾經私心希望尉靖揮舞著寶劍來搶走她,沒想到它的反應居然是去為她選購祝賀結婚的禮物!一如他之前對她的承諾。
尉靖是如此高興見到她已有歸宿,因為這樣她就不會再與他牽扯不休嗎?岳寧嚥下淚水,尉靖表示得如此明白,如果她還對他執迷不悟,豈不是無恥加不識好歹?
「既然在這裡遇到你,那我就不過去尉宅了,結婚禮物現在拿給你還省事些。
」尉靖跳起來,跑向他停在不遠處的跑車。
他再跑回來她身邊的時候,手中多了一隻扁平絨布盒,岳寧在他的堅持之下,不得不伸手去接。
心愛之人送的結婚禮物!多令人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