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光石火間,君設陽霍然明白,原來闖進府裡的人,真是他!
他來挑釁,雖然沒有挑明,但他是來丟戰帖的!
這些年來,他斷斷續續聽過駿武小王爺的消息。八年前,他落敗下擂台時,左腿已經微跛;而後不久,他便以傷重為由,隱居起來,不輕易見人。
難道說這些年來,他並非修身養性,而是一直怨恨著他?一直以為他打下的軍功本該歸屬於他?難不成他還認為,就算勝敗角色互異,他也會立下同等或更好的功勞?
君設陽不這樣以為,他可不是一個輕易就能被取代的男人!
「技不如人,理當服輸。」他面無表情地下了結語,「活在幻想裡的確很快樂,但時光無法回頭。如果你要我現在擁有的一切,當年就應該在擂台上打敗我。」
失敗者!在君設陽的手下,他是個失敗者!是君設陽讓他這天之驕子前程盡毀,是君設陽讓原本該穩穩抱走武狀元頭銜的他一無所有!
他不能忍受失敗!他已經置身在地獄間,但他發過誓,死也要君設陽墊背!
駿武小王爺一咬牙,含笑於面,卻暗恨在心裡:「『君大將軍』好見解。」只可惜擋在他前頭的、敢勝過他的,都要死!
他指示身旁的女子:「青青,過來見過君大將軍和雲澤公主。」
那女子裊裊婷婷地走上前,盈盈一福。
那姿態、那神韻,讓雲澤有種說不出的熟悉感,彷彿曾經共度過一些時日,但她又十分肯定沒見過這女子的模樣。
等等,她手腕上戴著什麼?
雲澤的眼神往下輕移,見到一隻雕工精細的翠玉荷葉鐲,環住青青的皓腕,玉光瑩瑩、鮮嫩映水,屬難能一見的珍品,她記得她見過。
然,何時見過?見誰戴過?她……還要再想想。
而青青暗暗朝君設陽瞥去的眼神,含怒帶怨也令他一怔,似乎曾在哪兒見過。
「公主與青青可稱得上是舊識,日後可以彼此往來。」駿武小王爺別具涵義地說著,眸中有著不為人知的詭計。
是舊識嗎?雲澤的心裡打了個大問號。
「今天和『君大將軍』真是相談甚歡。」駿武起身,青青攙扶著他,「但願以後還能與『君大將軍』切磋琢磨。」
「一定奉陪。」君設陽單刀直入,「但是動手請光明磊落,我向來不欣賞暗裡放冷槍的對手。」
「你這是在意指什麼嗎?」駿武小王爺故作驚詫,「我的雙腿已經廢去一半,這一生再難飛簷走壁,要偷偷摸摸,只怕不可能啊!」
「是嗎?」君設陽未置可否,只是撒開唇角,目送他跛著離去。
到底駿武小王爺的腿是否真廢了,大概只有天知、地知、駿武心知,與君設陽瞭然於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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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駿武小王爺出現過後,雲澤的神色便顯得有些呆滯,回程的路沒說上幾句話,與之前興奮出遊的小麻雀模樣判若兩人。
她頻頻深呼吸,像要抗拒什麼壓力,卻始終不得效果。
回到將軍府,雲澤幾番看著君設陽,欲言又止。
心裡暗忖著,該不該告訴他,她已經想起了闖人書樓者的特徵?該不該告訴他,那個人和駿武小王爺給人的印象十分類似,幾乎是同一個人?
只是,那名闖人者健步如飛,而駿武小王爺卻連走在大平地上都要人攙扶,這令她無法那麼肯定自己的判斷力。
她不自覺地縮了回去。話還是不要亂講吧,萬一說錯,弄擰了場面,可能將演變成王爺府與將軍府之間的對決……
「想什麼?」回到棲風閣,君設陽圈緊了她纖瘦的身子,讓她坐在膝上。
她像一隻受驚過度的小貓咪,臉色差得可以,特別惹人憐。
「沒,沒事。」雲澤忙不迭地否認,深怕自己不小心,洩漏了什麼。
君設陽一語未發,定定地凝視著她。
之前,調查誰到將軍府搗鬼的行動早已展開,雖然闖入者的輕功高明,遺留下來的蛛絲馬跡不多,但是分析動機與原委,每個跡象都指向惟一有嫌疑的駿武小王爺。
而今日他挑釁地來到跟前,只是讓他更肯定了之前的揣測。
當他、雲澤、青青與駿武小王爺齊聚在一堂,感覺像有一條無形的線,將四個人纏繞住。不只是他,君設陽甚至可以從雲澤的反應,猜測到她與駿武小王爺有過交集。
而他要知道,那個交集是什麼——
雲澤搖著頭,語氣堪憐:「別問我,我一點都不願再想起。」
他堅定地抬起她的下巴,溫柔也霸道地說道:「但是我要知道,關於你的每一件事。」
「可不可以不說?」雲澤苦苦地哀求著,「那件事已經過去良久,現在說它又有何益?」
「只要還讓你害怕的,就不曾過去。」他毫不退讓,「說出來,可以幫助我更周全地保護你。」
就是這句話,讓雲澤的心意軟化。
他總是有辦法把話敲進她心靈最脆弱的一角,用他自己,填補了她心裡的空洞。
雲澤歎了一口氣,心知拗不過他,只好投降。
「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這輩子都別再見到他。」她深吸一口氣,閉目說道。
君設陽微微一詫。溫柔如雲澤,竟也說得出情緒如此強烈的話語。
「為什麼?」他擰起眉,情知內情一定不單純。
雲澤頓了頓,才終於下定決心開口。
「十年前,我們一干皇親到穎城避暑山莊。那時,邊疆仍然戰火連綿,有個莊稼漢因為沒有糧食餵飽妻兒,硬是闖進避暑山莊裡行乞。」
「他一見著我和雪輝,就跪下來拚命磕頭。這原本只是很單純的求援,打點些糧食就能讓他帶走,但是駿武小王爺卻聞風而來……」
君設陽撫著她的長髮,也不催促,讓她順口氣才說話。
「他一口咬定莊稼漢圖謀不軌,甚至當場抽出帶刀護衛的佩劍,不分青紅皂白地解決了他。我當時嚇傻了,眼睜睜地看著一個人在我面前死去。他一刀刀地刺著,嘴邊有野蠻的笑容,將那屍首刺得面目全非,而他卻放聲大笑。」
也許真如君設陽所說,這件事還沒有成為過去吧,否則在她心裡,為什麼還會把那一日的情景記得如此清楚,每一幕都逼她戰慄不已?
「你知道嗎?那一刻,我看到人性最殘忍的一面。駿武小王爺笑得好開心,他盡了興之後,若無其事地到池邊洗淨長劍,連一點點不安都沒有。」
君設陽恍然大悟:「所以從那天起,你對血、對帶刀的武士,就有了恐懼?」
「嗯。」她點點頭,好脆弱、好無助,「你知道長劍捅進人體,人所發出既絕望又痛楚的叫聲是什麼樣子嗎?」雲澤害怕地顫抖,「最可怕的是,駿武小王爺居然以此為樂,他草菅人命,甚至當父王問起,還以護駕為由,推擋一切罪行。」
這就是皇上提起過、卻不肯深談的「那件事」?
心中有著隱隱的怒氣,枉皇上聲稱多麼疼愛雲澤,卻查都不查、治都不治讓她如此驚惶的人!
「沒事了。」君設陽擁她人懷,迭聲安慰著,「有我保護你,我在這裡。」
「那是我所見過最血淋淋的一幕。」雲澤軟軟地偎近他頸側,因為害怕,想要汲取溫暖,因而將他抱得緊緊的,「我以為所有的武夫都像他那樣,酷愛血腥,所以只要想到必須嫁給你,心裡就好怕好怕。」
這一份恐懼,是個巨大的弱點,倒是可以成為有心人士借題發揮的材料——
一個念頭閃過君設陽腦際,伴隨著一雙含怨帶怒的女子瞳眸,還來不及抓牢,那瞬間的想法便已經消失。
君設陽全心全意在雲澤身上,為她抹去淚珠,輕輕地在她髮梢印下疼惜的一吻。
「不用怕。」他努力按捺著想將駿武小王爺碎屍萬段的衝動。
女人是多麼脆弱的小東西,值得好好保護與珍藏,殺戮與血腥不屬於她們的生活。駿武小王爺的噬血,無疑將雲澤逼上恐懼的頂端。
「你該相信我,我與他不同。」他淡淡地說著,知道她會瞭解他。
是啊,他們不同——
君設陽的身上有陽光的味道,他正義、公平、尊重人;但駿武小王爺卻讓人感覺像陰溝裡的老鼠,陰氣森森、殺氣騰騰。
她的心雪亮無比,比意識更早分辨清楚,他是個出眾非凡的男人,會保護她,永遠永遠不讓她受到傷害。
這樣就夠了!
把話說出來,心裡恐懼的黑洞已經被他填滿,終於感覺自己不再動輒驚惶無助。
雲澤靠在他頸側,因為安心,小臉兒像貓咪摩挲著他,調皮地輕舔了他的頸項,卻單純地不知道此舉會引發什麼後果。
當軟熱溫潤的舌頭溜過他的肌膚,反應是立即的,他身軀一僵。
「設陽。」扶握她腰肢的大掌,驀然收緊了,「你怎麼了?」
「我突然想起,有一件當務之急未辦。」他簡短說著,雙手輕易地摟抱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