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啦,水仙認為自己既不被韓雪碧認同為霧莊的女主人,她再對她下什麼馬威也無濟於事,所以她只安靜的對著自己眼前滋滋作響的牛排微笑,沒有作聲。
當時淑姨似乎被他們兩夫妻姑息韓雪碧的心態激怒了,爾後一陣急促卻熟悉的汽車喇叭聲瞬間平息了她的怒氣。
這種鳴汽車喇叭的方式,除了莊琛,別無分號。水仙忐忑的暗忖。
事實上稍後踏進霧莊餐廳的,也的確是莊琛,他臂彎中還親熱的挽著一個笑容甜美、笑靨迎人的女孩,她恰巧是水仙那英俊倜儻的二妹夫駱哲風的漂亮妹妹──駱婷婷!
說實話,水仙和莊頤、淑姨一樣,都極訝異莊琛會這麼快就再次回到霧莊,還帶著美麗可人的駱婷婷。
回霧莊的這晚,他就表情真摯的為他以前幼稚的行為及幾次的動粗,誠心的向他大哥莊頤道歉,還大方體帖的把駱婷婷介紹給大家認識,並公開表示不久之後駱婷婷將成為霧莊的一份子。
這份宣告意味著──莊琛和駱婷婷的婚姻隨時可能成立。
最初,水仙是十分驚訝的聽著,並黯然的猜測:是否在莊琛和駱婷婷婚禮的鐘聲響起的同時,也是她得低吟她對莊頤的愛情輓歌的同時?但無論自己的心情如何,她確實是十分虔心替他們感到高興的,莊琛的淳厚善良和駱婷婷的嫻淑溫婉讓他們形同絕配。而由駱婷婷凝望著莊琛時的甜蜜誠摯看來,水仙也肯定她已經由小妹玫瑰無意間加諸於她的感情陰霾中走了出來,並真心的和莊琛陷入情惘。
只是,莊琛的想法又似乎不盡如此,這可由接下來幾天莊琛的某些怪異言行得以證明,例如以前行止保守的莊琛,現在總會故意在眾人面前對駱婷婷表現出連駱婷婷都會為之尷尬的過度親熱,並趁眾人不注意時,對身為大嫂的水仙投以像要引她妒忌或挑興她的眼神。
又例如水仙時常會過敏的感覺到有人在窺伺她的一舉一動,偶爾掉頭,她會逮到莊琛正用一種她完全陌生的詭譎眼光盯視她,最奇怪的是,他似乎相當喜歡和他的前大嫂韓雪碧重逢,以前時常會咒罵拋下斷腿哥哥的嫂子的他,現在卻一有機會就和韓雪碧交頭接耳。當然,莊琛和韓雪碧若想培養遲到的友誼,水仙也沒有干預的權利,問題是──他們給水仙的感覺很鬼祟,他們的交談總在水仙出現時嘎然而止,繼之而來的那股不自然的靜寂,又令人感覺格外尷尬。
水仙的直覺告訴她,在短短的一個月裡,莊琛的行為特質已有某些改變,那改變令他固有的溫和淳良消失,並賦與了他一些不安定因素,而韓雪碧,則是霧莊裡的另一股不安定因素。
這兩股不安定的因素,讓水仙產生了一種極為不祥的預感。而這些意外訪客的彙集,也的確造成了水仙一些不可避免的災難。
第十章
許多事情的發生全聚集在這一天──一個多一而又多霧的日子。
大清早,一陣無名的雨霧就把霧莊整個籠罩在一片愁澹的靜闃中。
但霧莊並非真的靜闃。在莊頤的復健室裡,水仙正以她護士的專業方式,協助莊頤做著舉步維艱的復健工作。
莊頤喘得厲害,他扶著兩根粗大的鋼管,第不計其數的伸直沉重遲滯的雙腿,緩慢謹慎的踏出一步。一陣痛楚襲來,他輕聲咒罵,看了看幾步之遙的輪椅,他大膽的挪移重量,之後他的膝蓋一彎,雙腿無力的下垂,屁股差點「砰」的著地。
「小心,小心!」水仙邊低呼邊揪緊他的臂膀,等他再度支撐好自己時,她略顯擔心的說:「想不想休息一下?不要太勉強自己。」
他額汗涔涔的點頭。「不管用!」他微側著他完美的頭顱,望著像在嘲笑他的光滑木質地板,怒不可遏的嘶吼:「該死的復健,根本沒有用,該死的腿,讓我自覺像只被留在花園石牆上進退不得的毛毛蟲。」
多美妙的形容詞!水仙飛快把輪椅推向他,攙扶他坐下之後,她好脾氣的朝他嫣然一笑。「別急,慢慢來嘛!毛毛蟲總有一天會蛹化成為翩翩飛舞的蝴蝶!」
「連走路都走不成的人,哪敢想飛?」莊頤冷笑。
看來他一早的情緒就不太好。水仙要求自已不為他情緒所動的繼續微笑,鼓勵他:「會的,總有一天你一定會走路的。」她堅定的說。
「是嗎?」他眼裡燃著嘲弄的火焰。「我怕我還學不來走路,你就先飛掉了!」
「什麼?」水仙皺起眉頭看他。
「我說──自從我那個玉樹臨風的醫生弟弟回到霧莊之後,你每天都神不守舍、魂不思蜀。」他也挑起一邊魔鬼般的濃眉。
「你是什麼意思?」水仙屏息,為他語氣中的霜寒及自已盲目的疑懼所席捲。
「還能有什麼意思!」他諷刺一笑。「你心裡正在盤算該怎麼和莊琛重溫一下鴛夢,不是嗎?」
「是誰給你這樣的想法?」她內心悸痛,但心痛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承受。
「想法不必誰給,每次你而對莊琛時的那副哀怨模樣,任誰都看得出來你對他餘情難忘!」他指控。
而他有什麼權利如此的指控她呢?水仙乾笑。「我哀怨?」她提高了聲音。被委屈的憤怒夾雜著多日來忍受韓雪碧的不滿齊湧而出。「你想知道我哀怨的真正原因嗎?我哀怨是因為我蠢得在短短的一個月裡就愛上只想報復我的男人,我哀怨是因為你才是一副想和韓雪碧重溫舊夢的心肚。」
「不要反咬我一口!」他以犀銳的聲音駁斥。「也不要重複的向我誓言你的愛,我不再相信!不再!」他強調,肩膊的線條更僵硬了!
他真是比條牛還冥頑不靈。水仙氣得想乾脆把他的輪椅傾倒!但當她看見他的表情時,她的怒意霎時消失。令她不再憤怒的原因,是他眼裡那抹深沉的傷痛。喔!原來他並不像別人所感覺的戴盔披甲、刀槍不入;原來他不敢愛人也不肯相信自己為人所愛,只是因為被背棄的傷害太刻骨銘心。
該死的韓雪碧!在為莊頤心痛的一刻,水仙不得不打心底咒罵她。
水仙想傾身安慰莊頤,並保證自己的愛,但她知道自己該留些時間讓他自行體會,而不該自賣自誇或逼他太甚,於是她輕輕旋身走向復健室的門口,又停下來側頭向他,說:「你或許以為不再相信愛,你便能獲得今生心靈的平和,但事實上,你卻是將你自己判入一輩子的戰爭。而只要你肯信任我,我保證終我一生的愛來為你編織一生的和平,我保證!」
她終究還是自賣自誇了,但水仙認為自己說的是肺腑之言。她不再看他表情與反應的輕閤上門,並期待有朝一日他能夠為她開啟的不只是他的房門,還有他的心門。
當然,這麼輕微的觀念僵持只是這一天的小小開端。稍後不久,水仙就很不幸的開始了她的災難。
對莊頤說了那麼段信誓旦旦的話,水仙就算不看他的表情,也會揣測他的反應。事情就發生在她恍惚的走進靠莊頤書房的那間起居室的時侯。
她的屁股才沾著那組沙發,她就發現房裡另有其人。她認定「供應」別人各種口味冰淋淇的溫情男人──莊琛──正立在起居室的酒櫃前「供應」自己一杯氣味濁重的威士忌。
水仙驚跳了一下,驚魂甫定後很自然的說:「這麼早就喝烈酒,很傷身的!」
「你還會關心我?真叫人感覺訝異與──感動!」莊琛微笑著走近她,表情怪異。
「你是我的小叔,我當然關心!」水仙變成不自然的強調。
而她的強調,似乎有點激怒莊琛。「你一向如此,只怕我傷身,卻不怕我傷心。」他一屁股沉入沙發坐椅的一邊,頰上出現不知是激動還是不善飲酒的紅暈。「可是對我大哥,你是既怕他傷身,又怕他傷心!」
「假使你沒忘記,他是我的丈夫,我關心他更是天經地義!」水仙微側過頭躲避他直噴向她的酒氣。
「我豈能忘?你的丈夫原本應該是我!」莊琛真的開始激動了,他在小茶几上重重的放下酒杯,忿忿的說:「他橫刀奪愛。」
水仙錯愕於他語氣中的恨意,他和他的大哥不是前嫌盡釋了嗎?
「我們之間沒有愛,你應該早就體認這個事實。」她仰頭看他,勇敢的說:「你該愛的人不是我,是駱婷婷!」
「不,我從來沒有忘情於你。」他突兀的揪緊她的手,狂熱的盯著她。「駱婷婷只是我利用來挽回你的一部分,我想利用她來引你妒忌!」
「不對,你不應該這麼說,婷婷因為真心愛你,才把自己交託給你,我瞭解她,她是個相當自愛的女孩,你該真心把握!」她試著掙開他並和他講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