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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頁     季瑩

  韓雪碧是個聰明人,她不可能聽不懂他話裡的寓意,明白他正諷刺她是個不能同甘共苦的女人的同時,她聰明的把話題移轉到他身上。「你還是一點都沒有變,對人生的看法同樣的犀利。」

  「人生是一著棋,舉手無回的人才是大丈夫,你的棋子既已放下,不論下得是好是壞,回頭看都已是多餘!」

  「你的論調我同意,不過我是個女人,而不是你口中的大丈夫,我還是決定要回霧莊走一趟。」韓雪碧的語氣變成了耍賴。

  莊頤依稀記得他雙腿還沒廢掉以前,他還滿喜歡她的賴皮功,可是現在,他對她的行為只有嗤之以鼻。「現在不是你回霧莊的時候!」他略顯疲倦的抗拒韓雪碧的一廂情願,而後眼帶一抹火炬的略微掃過水仙一眼,含意深遠的繼續說道:「因為霧莊已經有了另一位新的女主人了。」

  電話那頭有了長久的沉靜,許久許久以後,韓雪碧才用一種半信半疑的口吻說道:「你騙人!」

  「謊言不是我賴以為生的本錢,尤其是愛的謊言。」莊頤又結結實實的紮了韓雪碧一針。

  但韓雪碧似乎天生就是個不知進退與適可而止的女人,她用更堅持的語氣強調:「無論你說的是真是假,那更挑起了我的興趣,我倒想看看是個怎樣的女人,才配同時擁有夜暮也獲得黎明,我必須掛電話了,我們一個月之後見!」

  不待回應,電話中便傳來斷線了的嘟嘟聲,而韓雪碧抑揚頓挫分明的聲音,也平空消失。

  這同時,莊頤一直僵挺的背脊與肩膀,終於再次佝僂了下來,他一臉倦意的揉著額際,彷彿剛剛打的不是一通電話,而是一場大戰。

  淑姨幫忙掛好電話之後,書房內也再次回復沉寂。

  莊琛默默的凝視著自己的大哥,腦海同時閃過悲憫、慚愧與希望等種種情緒,他也明白他前任嫂子韓雪碧的出現,可能會再次攪亂了大哥在霧莊的平靜生活,可是他並不認為這是一件壞事,他打的如意算盤是,如果韓雪碧能對大哥餘情難忘,繼而兩人破鏡重圓,那他和水仙共組家庭時,一定會少掉很多來自兄長的阻力,至少,生活在鴛夢重溫美境中的人,定當比心有鬱積的人心胸更開闊。

  如此美好的劇情編織,的確教莊琛忐忑的心情開朗了不少;然而水仙和他的想法卻正好南轅北轍。這一時刻,她已完全抹卻了自己的樂觀,並荒唐的感覺自己即將主動成為一隻撲火的飛蛾。

  一切就為莊頤臉上蝕刻的那股壓抑過的冷斂,及連他自己也無法掩飾的疲倦。那讓她打內心衍生奇異的怛惻,也讓她不得不又一次的回想過往,進而省思現在。

  水仙真的從未想過,自己的一次無心之過,會完全的扭曲了一個男人的一生,他還不只是個平凡的男人,而是個優秀的男人啊!一想到自己所毀的原是件人間精品,她就有無力償還的頹喪感覺。

  但他已經開出了索賠的條件,就如他所強調:那是她能力範圍內所能做的──一樁婚姻──一樁沒有愛情、只有積怨的婚姻。

  她荒唐的,像是瘋了似的,一直在腦海裡衡量著婚姻的可行性。

  很明顯的,現在這椿婚姻成立的目的,已經累積到至少三個了。

  婚姻的第一個目的很溝裕y硫椄顴婸▽x頁現堪s眼戛_約罕喚壴諢橐齙牟蛔雜桑y蝗〉艿芑竦妹纜鼞欬器蘥爣cO嗟狽澩痰氖牽阿飯╱K夼懦饉狺D↘欺塙IP屩鴣鱟芋AR耐物O眷臅IP堯轄葝晙蠽繶As旍祗A?br />
  婚姻的第二個目的就深奧多了,或許基於他仍愛著也恨著(愛與恨原本就只有一線之隔)韓雪碧的這點理由,他想以與另一個女人的婚姻,來對韓雪碧做某種程度的反擊,報復她十年前的離棄!

  而說穿了,莊頤最終的目的是要滿足他心態上的復仇。水仙肯定他執意的要求她的婚姻償還,最初與最終的目的是相同的,他要她留在霧莊,體驗並忍受他十年來所承受的心理掙扎與痛苦,要她和他一同留在一個沒有情愛、只有互憎的煎熬煉獄裡。

  想通了這些,她其實應該更盡早逃之夭夭的,但她有預感自己目前蹣跚沉重的步履,將會延伸向自己往後的人生。就如莊頤之前的咒語:她如果一日不償清自己的負債,她就「逃無可逃、躲無可躲且永無寧日」。

  人類思緒的轉折真的是既微妙又弔詭的。

  於是最終,水仙的「負債」迫使她不得不痛下決心──莊頤要婚姻,她可以給他婚姻,但她將會是有條件的讓自己陷在婚姻的沼澤裡,而絕非簡單的任他宰割。畢竟,「償還」還是必須有個限度的。

  當然,水仙相信她去進行這些事的時候,仍需要她信仰的全能上帝所賜予的勇氣與奇跡。最重要的,她在等候莊頤放下滯重的沉默,並再一次的開口要求。

  詭異的是,莊頤彷彿感應了她思緒上的轉變。他倏的仰頭,在搜尋到她的目光時,他鎖住了她,用一種蒼涼的甚至有些氣餒的聲調問她:「你還是堅持反對一個『殘廢』男人的求償嗎?」

  「殘廢」兩個字又一次深重的撞擊了水仙的愧疚,她正想鼓起她剛剛才醞釀出的勇氣來回答他時,莊琛卻急忙的又插入話來:「大哥,我一直搞不懂你在向水仙要求什麼『償還』?你對水仙不應該有這麼深的偏見與憎恨才對,她並沒有做錯什麼,不應當獲得你如此惡劣的對待!」

  「如果她沒有做錯什麼?那麼錯又在誰呢?」莊頤深思的和自己的弟弟打著啞謎。「是我自己?或者是韓雪碧?」

  「的確,你的偏執可能會害了你自己。」聽不出莊頤語裡乾坤的莊琛,先是表現出大無畏與無私的精神批判著他的哥哥,然後開始積極的為他的前嫂子說好話:「而所有的事情,前後的始末,似乎也沒有怪罪韓雪碧的理由。她只不過是個現實了點的現代都會女性,若真要怪罪、真要憎恨,你該怪罪與憎恨的不是韓雪碧,更不是黎水仙,而是十年前那個害你失去雙腿的小女生,是她造成你雙腿的殘廢,也是她造就了你人生的偏失與個性的偏執。」

  莊琛自以為聰明的,把所有罪過推給一個他以為不在現場的罪人,而他也良善的以為,反正那個小女生只是隱藏於他老哥腦海,以及茫茫人海中的一個「歷史人物」,他完全沒有料想到,也沒有聯想到,十年前的那個「小女生」,現在可能已經變成個「大女生」了。

  世事就是巧合的這麼滑稽!

  莊頤猛的掉過頭面向莊琛,嘲弄地問道:「你也認為──最可恨的是那個小女生?」

  不知自己已莫名掉下自己所設的陷阱的莊琛,還義憤填膺的回答:「當然,那小女生的不負責任行為,是最該為我們所痛恨與憎惡的,你說對不對,水仙?」

  他自以為聰明的側頭問了水仙一句,但當他看見水仙緊咬著唇,臉上紅一瞬、白一瞬的瀕淚表情時,他倏的終止了對「小女生」的撻伐,很急切的問著:「水仙,你究竟怎麼回事?」

  「沒事。我想再問你一次,你真的如你所說的那般……『痛恨憎惡』那個小女生嗎?」她無力道。

  水仙古怪的表情令莊琛直覺的起了一陣疑竇,但話已如覆水難收,他只好生猛的答:「當然!」接著又略顯困惑的問:「你為什麼這麼問?」

  獲得了她想要的答案,感覺自己已經被判定了命運,已經不能再有其他選擇的水仙,乏力的再次走向窗邊,倚著窗框。巧合的是,夜暮正悄悄的,由那扇造型優雅的長拱型窗口,緩緩漫入室內,它們最先籠罩包裹的,就是她。

  如果說被迷霧及一個迷霧般的男人困住,是她而今而後的宿命,那麼現在的形勢幾乎是在告訴她,要她認命了!

  這樣的認知,令她臉色發青,但她仍掉頭回來看著莊琛和淑姨,再無遲疑的答:「因為那答案對我很重要,因為我……恰巧就是你所憎惡痛恨的那個小女生!」

  現在書房內的靜寂更是連掉一根針都可以聽見了!

  淑姨的表情,除了震驚,還是只剩震驚。

  而莊琛,只顧瞪大眼睛,喃喃著:「不可能!絕不可能!」

  就連莊頤,都表現出一臉無法掩飾的驚訝。他一直以為,她應該會是最急於在莊琛面前掩飾她所有錯誤的人,沒想到,她倒是不打自招了!

  這意味著什麼?她想以低姿態來說服莊琛收回撻伐?或者她已決心屈服於他的求償?莊頤決定靜靜的拭目以待她意圖的顯現。

  而他並沒有等待太久。稍後,水仙便白著臉但毫無隱諱的,對莊琛和淑姨做了一次最完整的罪行招供。她清楚的說明車禍發生的前因後果,還明白的表達出事發後她的害怕恐懼心理,與十年來心情的不安,她所有的敘述,結束於她在書房裡巧見了那顆莊頤保存了十年的鍍金水仙花鈕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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