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令水翎為難的是,額娘和姊妹們不曉得何時才會到?讓阿瑪、姊夫和鴻飛幾個大男人聯合來勸說,又怕說服力不夠,反而弄巧成拙。再加上時間所剩不多,真教水翎心情惶惶,擔憂得五內如焚。
然或許是上蒼垂憐吧!天老爺可憐水翎對花綺的姊妹情深,翌日近午,家丁便來報,芹福晉的船已泊在運河口,不一會兒,芹福晉與纖月、鏡予的轎子更是直接進了織造署,霎時間,織造署偌大的廳堂突然熱鬧了起來。
花綺自然也出了房門,強打起精神迎接額娘,臉上的表情是極為複雜的--邊欣喜能見額娘和姊妹最後一面,一邊又心酸這居然是「最後」的一面。
水翎一直頗細心的觀察推敲花綺的舉止,自然也看出她內心的波動,人畢竟是情感的動物,在放棄自己熟悉、摯愛的一切時,不免心有難捨;而水翎阻撓花綺做傻事的唯一勝算,便是以骨肉親情來開解她的心結,催化她的執意。
既知唯一的勝算在哪兒,水翎焉有不盡快行動的道理!反正整個廳裡大都是至親,毋需避諱。
一番久別重逢的噓寒問暖後,水翎遣退了幾個忙著伺候茶水的僕役,更讓眾親人感覺訝異的關起所有門窗來。
「翎兒,妳這會兒是在做什麼?」鴻飛率先發覺水翎的異樣。
水翎衡量了一下,微瞥有些忐忑不安的花綺一眼道:「翎兒要請大伙來評個理!」
「評理?評什麼理呀?」任昕也覺得莫名其妙。
「有人……咱們裡頭有個人打算偕她的情人直奔九泉,卻連知會都不知會咱們這些親明好友一聲……心可真狠哪!」水翎忽而努嘴、忽而扁嘴。
此話一出,立刻嚇壞了所有的人,唯獨花綺低頭不語。
「誰?翎兒,妳說的是誰?」大姊纖月駭然的問。
「還會有誰?自然是咱們那刁鑽古怪的三妹妹囉!」水翎轉身看著花綺。
「花綺姊姊?」四姊妹中最小的鏡予呆了呆。
一向有些天賦異稟,只要陷入冥想便能洞見未來的她,在由京城出發來江寧之前,心裡便有些異常的忐忑,在她的夢景裡,曾出現她三姊姊落水,後來獲救,卻又遭匪劫掠的真實影像,可那些都逐一化險為夷。
唯獨最後那個夢景,她見她的三姊姊手握一隻青玉鐲,悠悠晃晃的徘徊在某個風煙滾滾、缺乏人氣的地方,神情茫然、淒惶,像在尋覓什麼,又像迷失了方向。
莫非……那夢境暗示的正是這件事,她的三姊姊注定要迷途在黃泉路上?
鏡予心中大感震驚,卻不敢妄動聲色。
身為母親的芹福晉顧慮得可沒這麼多,她一臉緊張。「翎兒,妳究竟在暗示什麼?花綺又是怎麼了?」
「三妹妹她……唉!她呀……她不只唬弄,還誆騙咱們,阿瑪,您可知她出賣並指控楚樵圖謀弒君的目的為何?她可不是真恨楚樵毀了她清白,也並非真不屑楚樵勾結亂黨餘孽的事,她盤算的是今天夜裡,一把匕首及兩杯鴆酒,偕楚樵黃泉路上相逢,說得更清楚明白一點,三妹妹與楚樵早已種下情意,並到了生死相許的地步,而為了顧全某種大局,他倆打算今晚以身相殉、共赴九泉,額娘,您說我這三妹妹絕不絕?狠不狠?居然連提都不提,就打算和咱們從此人鬼殊途、天人永隔。」
「綺兒?!」芹福晉不聽還好,這一聽,簡直嚇得魂飛魄散。「綺兒,妳二姊說的可是實情?」
花綺終於緩緩的抬起頭,她淚染雙頰,臉色愁慘,不用說,她的神情已言明了一切。
「這算哪門子的玩笑啊?」芹福晉卻板起了臉孔,一副拒絕相信的表情。「我千里迢迢的打京城來,就是來聽妳們兩個女娃兒胡言亂語?」
「額娘,二姊說的……全是實情。」淚水糊了花綺的雙眼,她「喀咚」一聲,雙膝跪地。「阿瑪、額娘,請您們原諒女兒的不孝。」說著,她開始朝父母磕頭。
芹福晉急了、慌了,她仍沒搞懂,怎麼才幾個月不見,一向開朗的女兒居然走了樣。「綺兒,妳別嚇額娘。王爺、王爺,你瞧綺兒她……」
靖王爺則是一臉的氣急敗壞,事情怎麼又變複雜了呢?花綺怎麼又會牽涉在內了呢?原以為這小妮子真恨透了楚樵,才一心想置他於死地,怎麼會又變成她生死無悔的想跟著楚樵上窮碧落下黃泉呢? 唉!這倒真應驗了一句俗話,「女兒多,煩惱幾牛車。」
「起來,妳起來說,把一切都給我說清楚!」靖王爺煩躁的來回踱了幾步,大袖一揮,示意纖月和水翎扶起花綺。「楚樵明日就將問斬,即使妳想跟著死,也得把妳和他的前因後果給咱們交代清楚,否則,妳說死便死,那妳額娘十月懷胎,再加上十八年來含辛茹苦的拉拔妳長大,又算什麼?」
王爺這番苛責,令花綺的淚掉得更凶、更急了,可她也知道,阿瑪說的非常有道理,父母辛苦的教育、養育她們,就算沒功勞,也有苦勞,她是不該沒有交代半句便任性的往自己擇定的路上走。
「阿瑪、額娘,女兒自知擅作主張是大不孝,可正因為女兒與天漠明白今生已然無望,我倆才會寄望來世……」
「你倆幾時無望了?阿瑪本有意成全,是妳自己揭他的底細,假使不說出他圖謀弒君這件事,或許你倆如今已成恩愛眷屬,又何須相約走上黃泉之路?」
「阿瑪,你有所不知,如二姊所言,我這麼做是為了顧全某種大局啊!」
話閘子一旦打開,花綺便如滔滔江河,盡情的吐露出她與楚樵初始的互相憎惡,到之後兩情相悅,乃至死生契闊的種種原由;當然,還有楚樵弒君,花綺出賣楚樵,以及兩人說定自行了斷的前因後果。
聽完花綺陳述當今聖上下令剿殺楚家一族的說法,在場的一干皇親貴族皆感錯愕。
「楚隸?我聽說過此人,是昔日聖上身邊的御前侍衛,官拜三品,後來卻不知為何緣故辭官回鄉,更不知為何緣故,在他家宅內被刺殺身亡?妳皇叔確實對我提過這件事,且他語氣中隱約透露著遺憾……
「唉!誰想得到,楚捕頭居然是楚御衛的兒子,果真是虎父無犬子--可我萬萬不會相信,你皇叔是楚氏滅門血案的主使者,平日他雖然有些皇帝架子,可他至少是個親民愛民,黑白分明的泱泱君主,絕對不可能會濫殺無辜。」靖王爺難以置信的說。
「除非向聖上求證,否則,咱們也難判斷這血案背後的真相,也許是楚捕頭的父親當真做了什麼罪無可赦,該罪誅九族的事;也或許是皇叔一時不察,遭小人蒙蔽,才殃及無辜。
「總之,咱們根本不該如此輕率的就斬了楚捕頭,無論真相如何,事情總該查個水落石出,給楚捕頭一個交代。」任昕提出他的看法。
「姊夫說得有理,其實,聖上不是無道昏君,從他願意提攜、願意供給洗別家父冤情的機會便足可證明,他是個借才愛才的君王,因此,我贊同姊夫的說法,咱們該暫緩行刊,先查個透徹清明。」尹鴻飛附和。
「大姊夫、二姊夫,花綺在此代天漠謝過你們的熱心,可惜皇命難違,更難的是,楚氏五十餘口人命再難復生,天漠心上的血痕,也永難抹乎。」花綺絕望的搖頭。「誰願意放著好日子不過去承認自己勾結亂黨?只因我太瞭解天漠心中的兩難--其一,行刺若成功,血仇是報了,但國家社稷的根基可能也會傾圯,畢竟,國不能一日無君;話說回來,放著血仇不報,他苟活人世也難得平靜、難圖心安,更無顏見泉下父老,因此,為求周全大局,我倆只得出此下策,至少我倆沒有危害社稷,也不求苟活人世。」
花綺噙著眼淚,哀懇的望著父母。「阿瑪、額娘,這會兒你們定能明白天漠與我『今世今生作有情癡,人間無處著相思』這類人的痛苦了吧?」
「我的兒呀!妳為何這麼癡傻?這原不是妳該受的罪,妳該償的孽啊!」芹福晉也掩口啜泣,「人世間的情愛,本就是水中月、鏡中花,回頭吧!綺兒,今日失了個楚樵,明日阿瑪、額娘再幫妳找戶好人家,生幾個胖娃娃,包管妳一旋頭便將他忘了……」明知女兒會對她的話心生反感,可身為一個母親,面對一心尋死的女兒,她又能如何呢?
「是的,妳大姊夫任昕的二弟任皓貝子已開口同我提親。」靖王爺趕緊附和。「綺兒,咱們可以馬上辦喜事,只要妳點頭,妳大姊夫保證怡王府沒有人敢嫌棄妳!」
「阿瑪、大姊夫,請別再為我白費心機了。」花綺斷然的拒絕,「阿瑪,『花若再開非故樹,雲能暫駐亦哀絲,不成消遺只成悲。」女兒已是天漠的人,即使他人不嫌棄,女兒也不能背叛天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