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此,在花綺坦承她就是靖王府的三格格時,楚樵才會瞬間變了臉、鐵了心。
「妳當真是靖王府的三格格?」他表情肅穆的問。
「是,我是。」看見他不善的臉色,花綺莫名心虛的回答。
證實後,失望與空虛如蟻群般聚集,並開始咬囓著楚樵的心。
「天漠有眼無珠,之前若多有得罪,請三格格見諒。」現實像狂風,霎時將他曾有的熱情橫掃至蕩然無存。
他的態度變得冷淡疏離,在在說明他對她的感情已經生了變卦。
然花綺卻執意力挽狂瀾。「天漠,我是格格並不會改變什麼,我願追隨你,也決意追隨,無論你能給什麼--」
「我什麼也不能給,格格。」他在她伸手向他時,立刻如避瘟般的退了開去,神情更顯漠然。「正因為咱們什麼都無法改變,所以,天漠收回方纔的逾越,那只青玉鐲,雖是兩漢時期的寶物,仍舊配不上格格妳顯赫的身份與地位。」
他是在玩她嗎?即使她是格格,他也不該如此的翻臉比翻書還快啊!
「我早言明,不在乎什麼顯赫的權勢名位。」掀開被褥,她顛躓著下了床邊的腳踏,直直地逼近楚天漠。
「可天漠在乎,非常在乎!我曾當天起誓,絕不沾染當今的皇室貴族,我不能自毀誓言。」
「復仇除外,對否?」她逼視著他。
楚樵眼中短暫地掠過一抹驚訝與痛苦,但轉瞬間又回復淡漠與不置可否。
花綺站在他身畔,苦苦逼問。「你的原則--寧不沾旗人女子淚,卻寧沾旗人子弟血,是不?」說著,淚不由自主的潸然落下。
楚樵既欣慰,又痛恨她居然能看穿他如此之多!「我確信我與旗人有不共戴天之仇,三格格,請諒解我幾乎毀了妳名節,卻無法以婚姻圖報,畢竟,雲泥殊途,妳我注定是不同道途的人。」
「而你就不怕我教唆阿瑪砍了你的項上人頭?畢竟,我領受了你如此多的--踰矩行為!而你又暗憎朝廷,我阿瑪有千百種理由可取你的首級。」他的蓄意冷漠令花綺心生憤怒,拭去迷濛的淚水,她恨恨的撂下狠話。
「無妨的,三格格,這本就是弱肉強食、適者生存的世界,帶頭的也不盡然比斷頭的還快活。」楚樵冷哼一聲後,更以不知是嘲笑或自嘲的語氣強調,「況且,我確信妳不會教唆靖親王取我首級,因為妳比我還看重我的項上人頭。」
如同楚樵,花綺也是既欣喜,又恨他能看穿她如此之多,卻又無力反駁,只好蒼白著臉保持沉默。
「明日天一亮,我就送妳上江寧,讓妳與家人團聚,聽說尹鴻飛尹大人與尹夫人正找妳找得五內俱焚。」他以送走她來響應她的沉默。
說罷,他保持面無表情,不敢多瞧她一眼的拉開門扉,大步走了出去。
雲泥殊途!楚樵是如此想著。
她是天、是星、是明、是昊日,而他,現在雖被尊為神捕,但也許在下一瞬間,他將為血海深仇付出代價,即便不是成了告示上通緝的不法之徒,成了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便會是魂飛魄散、命歸陰曹地府的亡命客。
不!即使再鍾情,一個在皇室中養尊處優的滿族格格和背負著一身血債的漢人男子,終究沒有未來可言啊!
是宿命吧!他憤懣的想。而他身後那陣經過壓抑卻反而明顯的啜泣聲,令他不覺加快步伐走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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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泥殊途!
未經爭取,他便決意放棄,那她又能贅言什麼呢?總不能要她拋下自尊,求他留她、求他與她共結鸞配吧?堂堂皇室宗親、堂堂旗人格格,怎麼做得出如此有辱門風,破壞門楣的事!
但是,從沒有那麼一刻,她如此希望自己不是旗人、不是格格、不是勞什子有權有勢的皇室貴族!從沒有那麼一刻,她如此渴望自己僅是平凡女於,能與所愛的人蓮花並蒂、永結同心。
然而,一切都是癡心妄想啊!她最終能做的,僅有掩面哭泣,乃至放聲慟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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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寧織造署這會兒正張燈結綵,人人都處於歡悅狀態中。
原以為落河後芳魂渺渺的靖王府三格格,竟幸運的逃過死劫,並且土匪窩裡劫後餘生,真可謂奇跡中的奇跡,自然是可喜可賀,而最高興的又莫過於花綺的親人。
靖王爺偕同女婿任昕以及任皓、向日青、連保岳等子侄輩才抵達江寧數日,尚未付諸任何行動,女兒就翩然返家,令他既歡喜又欣慰。
再加上女婿任昕的大弟弟任皓乍見花綺時便驚為天人,愛慕之意溢於言表,更令靖王爺喜孜孜了起來,不覺開始打起了親上加親的如意算盤。
不過,靖王爺此次下江寧,最高興的莫過於見著了名震江南的「鬼影神捕」楚樵。經由二女婿尹鴻飛的引見,他們這一行人與楚樵已打過幾次照面。
大伙談得頗為深入,包括楚樵受尹鴻飛所托,臥底仇家幫,因而查出關於尹鴻飛的父親,前江寧織造尹元瀚遭人誣陷的一些證據,以及他如何湊巧地救出花綺的過程。
楚樵令靖王爺印象深刻,其外表年輕清俊,但眉宇卻流露著練達與滄桑,身形間潛在著內斂剛毅,相較之下,使得任昕、任皓及向日青等人看起來更像不解人間疾苦的綺襦紈侉,尤其是他那雙眼睛,澄澈凌厲得教人難以招架,甚至是無所遁形。
而靖王爺也發現,唯有在提及花綺時,楚樵的舉止言行才會變得和緩許多。
如此意味著什麼?
身為父親,靖王爺自然要明察秋毫一番!
同時發現楚樵與花綺之間不對勁的,尚有身懷六甲的二格格水翎。
最初,她因為花綺落水的事自責不已,自責到連懷了麟兒猶不自知,但現在可好了,雙喜臨門。
而這一切都得歸功於楚樵。
水翎曾見過他三回。第一回,他路過海寧,俠心俠義的救她與尹鴻飛脫離巴鍇那廝的魔掌。
第二回是在香河,他秉持俠義精神,同意冒險替尹鴻飛入土匪窟臥底。
現在則是第三回見面,他替她救回落難的妹妹!
楚樵的恩情如同再造,令水翎沒齒難忘,只是她想不透,原本該對楚樵感激得五體投地的三妹妹,對待楚樵的態度卻怪得可以。
唉!也不知這兩人是在玩什麼樣的遊戲?
話說花綺,楚樵在她跟前時,她可以當他是隱形人,連打招呼都疏懶,可楚樵不在跟前時,她又一臉的抑鬱。
反觀楚樵,即使表現得劍戟森嚴,偶爾瞅向花綺時,又會硬生生掉開眼神,欲蓋彌彰的模樣,總不經意洩漏了他心底的秘密。
水翎確信,她的花綺和楚樵之間肯定有些什麼!
除此之外,水翎又忍不住想起近日發生的幾件事……
一是日前,阿瑪曾告誡花綺,要她別連名帶姓的喚楚樵,至少也該稱呼他為「大俠」或「大哥」之類的,以示禮數。
但花綺的回答可鮮了!
「除了塊頭大之外,我可看不出他哪兒大?再說,姊夫已經有好些個了,我用不著『大哥』,至於『大俠』……你們留著叫吧!我還是用不著。」
以前,阿瑪也經常會被三妹妹的刁鑽頑固氣得跳腳,可這回,他只是無奈的搖頭苦笑。 花綺的確為了某種原由執意針對楚樵做違心之事與違心之論,至於原因為何?則待挖掘。
而另外一件事倒給了水翎一些啟示。
那是楚樵將離開江寧的前一夜,水翎被一陣韻清音淒的簫聲吸引,來到織造署裡那處有曲橋、蓮池與角亭的景點,一眼就瞧見她的花綺妹妹孤零零地立於月洞門的暗影下,形容哀傷的就著月光癡癡的望著坐在橋墩上,正低頭吹奏洞簫的楚樵。
水翎立在月洞門的另一頭,原想出聲和三妹妹打招呼,可與楚樵一同來到江寧的那位楚阿爺卻突然打另一個方向走花綺,水翎當下決定留在原地靜觀一切。
楚阿爺只開口說了一句,「丫頭,跟我過來。」便不由分說的拉起花綺往曲橋上推。
當兩人走到楚樵的面前時,楚阿爺拿出一隻頗有質感的青玉鐲塞給楚樵,並揮手努嘴示意,好似要楚樵將那只鐲子轉給花綺。
楚樵立刻止住簫聲,默默地盯著花綺:花綺則一臉彆扭,只是一徑地瞅著地上。
緘默持續了好一陣子,楚樵終於開口了。「阿奶要阿爺帶著剩下的這只鐲子來贈妳,希望妳笑納。」
「我能笑納嗎?」花綺搖頭。「它是你們楚家的『傳媳鐲』,縱使僅剩一隻,還是楚家的鎮家寶物,我不能收。」
「為何不能?即使妳和樵兒緣分末到,就當是紀念,不也很好嗎?阿奶和阿爺是真心疼妳,樵兒也不反對咱們二老這麼做。」阿爺不解的說。
「花綺也是真心喜愛兩位老人家,可我沒有理由收這只鐲子,或許該說……我憑什麼收?就為了紀念?可紀念什麼呢?我曾落水?我曾失憶?或者,我曾落難土匪窩,卻有幸識得神捕並獲得神捕相救?」花綺暗咬貝齒。「不!我不收這只青玉鐲,因它賦子的記憶並不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