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好繩子,冰。」他叮嚀著,「小心別掉下去了。」
梁冰聽命緊緊攀住繩索,卻回過驚慌的容顏,「那你呢?徹。」
「我會抓到繩索的,放心吧。」他安慰她。
她卻慌然搖頭,「不,我等你,我……」
「快走!」沒等她說完,他忽地層臂用力一推,將她緊繃的嬌軀送出落地玻璃窗外。
「徹——」
驚慌的呼喚在他耳畔迴旋,他看著她離去,看著她的身影逐漸在眼前朦朧,卻,只是欣慰一笑。
好好活下去,冰。
* * * * * *
帶著梁冰和其他幾個人的直升機確定所有拋出的繩索都扣上了人後便一個回轉,在成功脫離大樓附近的強烈氣流後,開始緩緩朝地面降落。
所有人都閉起眼睛,一面緊緊攀住繩索,一面祈禱自己能平安抵達地面。
只有梁冰睜著眼,不停地往回看。
她要看堂本徹在哪裡,必須確認他是否也抓住了某根繩索,是否也跟她一樣安全逃離。
她看著,就在那雙明麗眼瞳終於映人堂本徹修長的身影時,隨之而來的景象卻令她心跳一停。
大樓,正以驚人的速度往下沉落,而堂本徹的身影,在突如其來的坍方中蒼茫淡去——
「徹!」痛楚淒絕的呼喊自梁冰唇間逸出,她瞪著急速坍落的大樓,不願相信映入眼眸的一切。
大樓,崩毀了,而她,親眼看著。
親眼看著她深愛的男人在她面前消失,看著她的世界因為他的消失隨之崩毀……
好好活下去,冰。
溫柔而深情的低語忽地拂過她耳畔,她慌然四顧,卻不曉得這樣的叮嚀來自何處。
可只一會兒,她便明白了,這是堂本徹的叮嚀,是他看著她離開時的唯一心願。
是徹,是徹,是他的聲音,他的叮嚀!
他為什麼要這麼說?為什麼?難道他……已斷了呼吸?
* * * * * *
「都是我。是我……害了徹,是我、害了他——」低啞的呢喃輕輕在空中顫動,蘊著無限傷心,無限沉痛。
這是梁冰的嗓音,自從大樓坍落兩天來,她一直停留在不遠處,無神的瞳眸直直瞪著急切地試圖從一塊塊建築物殘骸中尋出生還者的救援行動。
她一直這麼看著,不吃飯,不喝水,面上不帶任何表情,像座木然的雕像。
矢島薰實在看不下去了,望著陷入濃濃悔恨與自責的好友,她不僅擔憂,而且心痛。
「你吃點東西好嗎?冰。」她柔聲勸她,一面遞給她一杯溫熱的牛奶,「你這兩天一滴東西也沒吃,會撐不住的。」
「我吃不下。」梁冰只是這麼淡淡一句,蒼白的面容依舊直直對著不遠處的一片混亂。
「唉,冰。」矢島蕉搖搖頭,兩道秀眉跟著緊顰,「我知道你掛念堂本徹,但……」
她還沒來得及說完,梁冰便忽地轉頭,緊緊抓住她雙手,「薰,你說徹是不是還活著?是不是?」
「這——」矢島蕉苦笑,不知該如何回應。
兩天來,有不少人被救援人員挖出來,有身受重傷的,也有不幸死亡的,可偏偏堂本徹是蹤影全無。
都過了兩天了,隨著時間無情地流逝,這些遭到活埋的人生存下去的希望也愈來愈渺茫。
可她——能這麼告訴自己的好友嗎?
「我相信上帝會保佑他的。」最後,她只能無力地吐出言不及義的安慰。
梁冰聞言,一時間,神情仍是木然,好一會兒,才吐出沉澀嗓音,「是我害了他——是我不願意相信他。他明明愛著我,我卻怎麼也不肯相信他……」話說至此,她驀地哽咽,「這……一定是上帝的懲罰,懲罰我的任性,只是我不明白,為什麼明明是罰我卻要徹代我受過?為什麼……」
「冰——」矢島蕉心一緊,展臂將好友顫抖不已的身子納入懷裡,「別這樣,別這樣責怪自己。」
梁冰搖搖頭,只是斷斷續續地哽咽,傷痛的淚水瞬間碎落滿頰。
她現在才真正領悟,徹一直是深愛著她的,不是從兩人離婚後重逢才開始,而是在好久好久以前他就深愛著她了,從他在海邊獻給她一顆火熱的心開始——
若不愛她,怎能縱容她任性的要求半夜去買那家餐館的中國菜?若不愛她,怎會一次又一次責備她不懂得照顧自己?若不愛她,怎會在比劍時遭她狠狠劃傷仍然毫無怨言?若不愛她,怎會為了討她歡心親自下廚?若不愛她,怎會為了陪她玩一場報復遊戲不惜賠上大半財產?若不愛她,怎會不顧生命危險衝上大樓救她?若不愛她,怎會千方百計替她搶來繩索,卻默默在身後送她平安離開……
往事,一幕幕飛掠過梁冰昏沉的腦海,一幕比一幕更令她心痛難抑。
她快承受不住了,如果徹真的死了,如果他真的無法生還,那她不曉得自己還有沒有辦法持續呼吸——
「徹,徹,你聽到我了嗎?你……你現在究竟在哪兒?是不是很痛苦?是不是——老天,你幫幫他吧。」她忽地仰起頭,淚霧迷濛的眼眸凝定天際,顫抖地、專注地祈求著,「你救他出來好嗎?別讓他再受這些痛苦了。他一個人被埋著……一定很痛苦——」
她祈求著,凝聚了所有的心力,傾注了所有的生命,甚至,不惜獻出熱誠的靈魂。
也許,老天終究聽見了她真摯的祈願。
幾分鐘後,一個救援人員忽地來到梁冰面前,急促地說道:「梁小姐,我們發了一個男人,很像——堂本先生……」
「是徹嗎?」她聞言,心魂俱霞,立即站起虛軟無力身子,跌跌撞撞地隨救援人員往發現處奔去。
她一面跑,眼淚一面不停瀉落,逐漸迷濛眼前視界。
終於,救援人員停下來了,而她,身子一軟,跪倒在一個全身狼狽的男人面前。
蒼白的臉龐映入她眼底,便逼出她更多難以克制的淚水。
「徹——」她痛喊著,伸手輕撫男人髒污凌亂,幾乎認不出本來面目的容顏。
是徹,她知道是他,無論他成了什麼模樣,她都能一眼認出他——
「徹,你怎麼樣?怎麼樣?」她焦急地問,焦急地探索著他冰冷的身軀。
他一動也不動,連胸膛似乎也毫無起伏,難道——
不祥的預感驀地擊中梁冰腦海,她瞪大眼眸,不願相信。
不,不可能!徹還活著,他一定遠活著!
「徹!你說話,說話啊。」她急切地喊,剎那間眼前一黑,幾欲暈去。
直到一個虛弱得幾乎聽不清的嗓音輕輕揚起,「我在……這兒,冰——」
她恍然一驚,墨睫一揚。
他,正微笑看著她,那微笑雖然虛弱,卻迷人得令人呼吸不覺緊凝。
他,正望著她笑,他,還活著。
沉落的心瞬間飛揚,直抵最甜美的天堂,她看著他,深深地睇著,恍若意欲藉著這樣的凝訴盡心中所有深情一往——
上帝,應許了她的祈求,還給她一個真愛奇跡。
終曲
他很幸運,能夠浩劫餘生。
更幸運的是,因為遭活埋兩天而廢掉的雙腿竟能依靠現代精密的複製科技而完全康復。
他曾經憎恨複製科技奪去了他在這個世界的獨一無二,可最後,卻也因複製器官的科技得回了他兩條健康的腿。
他,簡直不知該如何面對這令人啼笑皆非的一切——
「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冰。」望著自己重新穩穩站立在地面上的腿,堂本徹不禁長長歎息,「沒想到我的腿,竟是靠著我最憎恨的複製科技康復的。」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不是嗎?」梁冰凝望他,柔柔回應。
這些日子,他把所有藏在心底的秘密全告訴了她,包括他小時候如何遭熱愛實驗的父親忽略,如何與路西法偶然相識,如何憎恨那些與他一模一樣的「克隆」——
他,全部告訴了她。
現在的他,再也不是一個教她永遠猜不透的神秘男子,他只是個溫柔深情的普通人,一個愛她愛到可以不顧性命的好男人。
他,是她這一生,唯一鍾愛,也會永遠鍾愛的男人。
「冰,你別這樣看我。」在她溫柔的凝睇下,堂本徹竟然有些臉紅了,他別過一張俊顏。
「怎麼?」菱唇戲謔一扯,「你害羞嗎?」
「哈,怎麼可能?」他短促地應道,可尷尬的神情卻不言自明。
梁冰忍不住笑了,她轉過他端正的臉孔,深深望他,「我有話想告訴你,徹。」
「什麼話?」湛幽黑眸回凝她。
「我想告訴你,不管這個世界有多少個一模一樣的你,十個也好,一百個也好,我愛的——只是『這個』你。」
他心一顫,眼潭漫開難以形容的感動,「冰,你……」
「我會認出你的,徹。不管有多少個克隆站在我面前,我,一定會認出你。」柔美芳唇漾開甜美笑意,「因為只有你,是我深愛的男人。」
他望著她,望著那淺淡卻動人心魂的微笑,一顆心,緊緊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