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忽然電話響起。薛穎遲疑了一會兒,才拿起話筒。「喂……」
「昱舒,你搞什麼啊,這麼久才接電話……咦?你是哪位啊?」那頭說話的人一時也沒把握起來,不知道是不是撥錯號碼?「呃……請問這裡是不是有位程昱舒?」
「是的,不過他……」薛穎聽出那是他姑媽打來的,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不該替他隱瞞。「他……他不太舒服。」
「不舒服?怎麼了?要不要緊?」姑媽緊張起來。
「不要緊、不要緊的,他只是吃壞肚子,我想應該不要緊的。」薛穎連忙安撫姑媽。「我會在這裡注意他的,您放心好了。」
「喔!沒關係就好。對了,我還沒請問你是……」
「我是薛穎。」
「喔!是你啊!薛小姐,剛才我還以為打錯電話了呢!」姑媽一聽是薛穎在侄子的屋裡,口氣馬上親熱起來。「這個昱舒啊,真是拿他沒辦法,我和他姑丈去吃個喜酒,叫他看一天店,他就偷懶,連診所也不開,要不是剛剛有熟客人打電話來問,我們還被他蒙在鼓裡呢!」
她又笑嘻嘻地說:「原來是去約會了,早說嘛!我們也不是那麼不開通的人。而且昱舒他年紀不小了,成天只同那些貓啊、狗啊一牛啊、馬的混在一起,也不像話,你說是不是啊?」她開始沒完沒了誇著程昱舒。「我們昱舒啊!你別看他平時老是少根筋似的,其實他對人很好的,獸醫院裡的客人沒有一個不稱讚他又老實又有愛心,從小到大,都不用人操心,乖得不得了……」
姑媽那頭講得興高采烈,逼得薛穎只得握著話筒,一邊應著:「……嗯……是啊……他人很好……」
程昱舒終於從浴室走出來,然後迷迷糊糊地轉進房裡。只留下她在客廳裡,聽姑媽滔滔不絕地介紹程昱舒的身家背景、學歷經歷、嗜好興趣、乃至生肖星座。
「你知道嗎?昱舒的爸媽去世得早,他們姊弟兩個從小就是我一手帶大的。唸書的時候,每年都拿獎學金的,托福還考六百多分呢!那時美國好幾個學校都要提供他獎學金,請他去念呢!雖然有時候他的脾氣是拗了點,可是他的心很軟,人家只要隨口說出一、兩句好話,他就掏心掏肺的……」
「噢,嗯,啊,這樣啊——」
那通電話足足講了一個半小時。
薛穎好不容易才掛了電話,忍不住呵欠連連,一面走進房裡看看程昱舒。
他倒好,早就倒在床上呼呼大睡。
她怔忡了半晌,又想起剛才姑媽對她說的一大串話,心裡不覺莞爾。
果然像個大孩子。
※ ※ ※
第二天一早,薛穎特地下樓探望他。按了好一會兒電鈴,程昱舒才把門打開。
可憐的傢伙,可真讓酒精給整慘了。一臉的鬍渣,憔悴委靡,簡直不忍卒睹。
薛穎忍不住調侃他。「嗨!你要我替你拍張照留念嗎?看你這個樣子,去演煙毒犯一定沒問題。」
「你真殘忍!」他咬著牙。
「叫你要喝那麼多的酒!」她取笑道。
「咦,你怎麼知道我喝醉了?」他根本不記得昨晚的事。
「因為你跑來敲我家的門。」她又笑了。
「真的!」他紅了臉。糟糕,昨晚一定醜態畢露。
「你一定還沒吃早點吧!」
「早點?」他搔搔頭。「我家裡只剩下半包過期的狗餅乾,還是上次我姑丈來的時候忘在這裡的。」
「過期的狗餅乾?」薛穎笑道。「那你還是別吃了,待會兒我拿一罐「咪咪」的罐頭給你,我昨天才買的,保證新鮮。」
「謝謝!」他瞪了她一眼。
「我熬了稀飯,你要不要上來吃?」
還來不及回答,電話鈴正好大聲作響,他過去接了起來。
「昱舒,你怎麼樣?還有沒有拉肚子?」姑丈劈頭就問。「好點了沒?!」
「拉肚子?」他一時摸不著頭腦,瞥眼卻見薛穎不住對他使眼色。「喔……沒事了。」
「你別瞞我,你到底是真的拉肚子還是苦肉計啊?」姑丈對他賊賊地笑道。「我和你姑媽也不跟你計較昨天你溜班的事,不過你倒是說說看你現在進展得如何啦?」
「進展什麼?」他一頭霧水。
「你還裝呢!昨晚你不是跟薛小姐在一起嗎?本來你姑媽要打電話罵你,沒想到是薛小姐接的,後來我聽你姑媽一直跟她說你的好話,還告訴我薛小姐聽得挺高興的,小子,看來是沒什麼問題了,打鐵要趁熱呀!你……」
「姑丈!」程昱舒簡直是聽不下去了,天知道姑媽昨晚跟薛穎說了些什麼。「好了,好了,明天再說吧!我這裡有……有客人呢!」他偷瞄薛穎,她則故意坐得遠遠的,隨意地翻著報紙。
其實,用肚臍想也知道他們談話的內容。
「客人?」姑丈十分上道。「薛小姐在旁邊,是不是?好好好,那我不說了。噢,對了,你姑媽要我問你,你今天上不上教堂?」
教堂?他這個德性上教堂,那才叫褻瀆呢!
「薛穎說待會兒要請我吃飯,所以我不去了。」
「現在十點多,吃什麼飯?」
「早飯啊!」他沒好氣地說。「十點多就不能吃早飯啊!姑丈,麻煩您替我跟上帝說一聲,說我今天請假,不去了,回頭再說吧!再見!」他匆匆掛了電話。
這個人講話真是讓人氣也不是,笑也不是。
「我姑丈他們……」他聳聳肩。
薛穎也不理會,只說:「你去洗把臉,等會兒來我家吧!」
※ ※ ※
「總算像個人樣了。」她開門讓他進來。
程昱舒一進門,「咪咪」立刻親熱地跳到他懷裡,喵嗚喵嗚地叫著。
薛穎看著他逗弄撫摸「咪咪」,甚至與它鼻子碰鼻子玩在一起,不得不承認他真的對小動物十分有一套。「咪咪」一直是只很害羞的貓,必須跟它相處很多次之後,才能逐漸被它接受,立原或方姊也都是這樣過來的。可是,昱舒卻能在只見過它一兩次之後,就博得它的好感,彼此建立起非常好的關係,這點倒是令她十分意外。
「你昨天真的蹺班?」她問。「怎麼喝那麼多呢?」
程昱舒一邊狼吞虎嚥地扒著碗裡的稀飯,一邊慷慨激昂地陳述他悲慘的遭遇。
「昨天是例外嘛!何況我偶爾休息一下也是應該的啊!我又不是哈巴狗,每天跟著我姑丈姑媽守在獸醫院裡做什麼?」接著又歎了一口氣。「而且我昨晚也夠慘了,說什麼開同學會!存心拿我尋開心才是真的。就是那幫惡友把我灌成這樣!」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的,也不知是噎到了,還是氣到了?
「他們為什麼灌你?」
「誰叫我有把柄落在他們手上。」
「真的?」她倒好奇。「什麼把柄?」
「呃……」昱舒暗暗怪自己大嘴巴,不打自招。「以前在學校接受一段實習訓練之後,我發現那些替小動物打針、刷毛、剪指甲的工作實在太瑣碎,又好像沒什麼深度,所以,曾經在他們面前信誓旦旦地保證,以後絕不在寵物店裡當獸醫,結果……沒想到終究還是走上這條路。本來我以為不會被他們發現的。誰知道好死不死的,居然其中一個同學前幾天經過附近,看到了店外的招牌,就這樣大家全都知道了。」
他憤憤地說。「都是我姑媽他們,事先也沒問過我就把招牌掛了上去,還寫了個什麼「貓犬專科」,害得我昨晚簡直成了他們的開心果!你知道嗎?那時我簡直想挖個地洞鑽進去,可是想到餐廳是在七樓,挖洞也挖不成了,只好慷慨就義,任那一群壞傢伙宰割了。」他愈想愈覺得自己像個冤大頭。「他們根本事先就串通好來整我的,你知道昨天晚上我被他們借題發揮地灌了幾杯嗎?十六杯!這還只是我能數到的數位,再後來的就記不清楚了。」
她只是笑。
程昱舒原以為他的慘痛經驗可以博取一點同情,結果卻見坐在對面的薛穎臉上,儘是幸災樂禍的樣子。
「現在的女孩都像你這樣嗎?」他學電視廣告的口吻。「沒有一點同情心。」
她還是笑。誰都看得出來,他是個再樂天不過的人了,哪裡還需要同情?
「昨天晚上,我真的喝醉了,什麼事也不記得……是不是麻煩到你了……」他訕訕地說。「我姑媽她……」
薛穎微微一笑,輕描淡寫地說:「我只是送你下樓,後來接了電話,就順便跟你姑媽聊了一會兒,也沒什麼。」
「喔!」沒事就好。
可是他看了薛穎淡然的反應,不知怎麼又覺得有些失望。
之後兩人隨便聊著,都避免再談這個話題。
「哇!好飽!」他足足喝了五碗稀飯,才心滿意足地放下筷子。「沒想到稀飯這麼好吃,我真是吃怕便當了,可是又沒辦法。」
「煮稀飯最簡單了,你只要再煎個蛋,配點肉鬆、小菜、開個罐頭,就可以吃得很高興了。也不費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