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真是件最奇特的事,她可以發誓她真的聽到模糊的咒罵聲。她停止摸索她的皮包向上看。這不可能是那老太太發出的聲音,是個男人的聲音。她又向後看,但看不到任何人。
把它當成市場的嘈雜聲和想像力作祟不加理會後,她從皮包裡拿出一些鋼板付給那個女人,然後拿起她的陽傘和扇子輕快地走過市場,心想可以在回家前再多買點小玩意兒。
山姆的腿痛得要命。他鬆手自潮濕的頸間扯下領巾,裹住他疼痛的小腿。那把粉紅色的傘刺中他的腿時,他簡直無法相信會有這種事。他原在一輛輛馬車間躲躲藏藏地匍匐著穿過這個市場。也許他的腳太靠近車緣了,因為接下來他就感覺到一陣尖銳的刺痛劃過他的小腿,而他所能做的只是忍住不尖叫,吸進一大口氣屏住呼吸,然後罵出他所聽過的每一句詛咒,有些甚至是他自己創造的。
他綁好結,希望上了繃帶後腿上的疼痛會減輕,他回頭望向剛才那把殺手傘所處的位置,但她早已離去。今天是她的幸運日,他想道。雖然不確定自己會有怎樣的舉動,但他很清楚自己想做些什麼。不過他是從不殺女人的……還沒殺過。
山姆繼續在馬車間移動,在有士兵經過時稍做停頓。他們的確很有決心和耐性.山姆倒挺欣賞這一點的。看來古貴都一定很急著想要這些槍支。
約十碼外的那些運貨馬車排成了T字形,小販們都把車頭朝向市場的廣場。如果他的推測沒錯,他應該是在市場最北邊的角落,靠近一個磚牆構成的、迷宮似的小巷。在那裡他可以輕易地擺脫他們,古貴都的手下是無法在那裡面找到他的,山姆可以確定這點。只要能設法進入那些小巷,他就自由了。
他腹部朝下地匍匐了幾步,悸痛的腿令他停了下來。還差一點就到了,他想著,就差那麼一點。他吸了一大口氣,然後繼續向前爬,直到距離馬車盡頭只差五英尺的距離。快了,他是如此的接近。
然後他看見了那雙鞋——足以踩碎骨頭的高跟黑鞋,和掛在女人縐邊裙子旁矛狀的粉紅陽傘。山姆轉頭企圖繼續前進.一把扇子落在他頭旁的地面上,他看過去。一個金髮女人倒轉著的頭正駭然地看著他,她的手正觸及那把掉落的扇子。
「噢,老天!」她的頭抬離他的視野之外。
該死!一陣長久的停頓,山姆等待著她的尖叫聲,知道他必須為此狂奔一番了。
但尖叫聲並沒有出現。
這瘋狂的女人再度彎下腰凝視著他,威士忌酒色般的金髮隨之垂落至地上,她像握軍刀般抓著那把該死的傘,用尖銳的那端指著他。
「你是個海盜嗎?」她用他所聽過最重的南方腔問道。
她會害他被殺的,他緩緩地靠近她。
「怎樣,回答我啊,先生。你是嗎?」她重複道,顯然有些被激怒地用陽傘戳地加重每個字的語氣。
山姆一根手指放在唇上,示意要她安靜些。她一副深思的模樣,似乎並未注意他移動了他的腳,準備伺機而動。
「剛剛是你抓我的腳嗎?」她的臉上充滿了懷疑,然後對著他揮舞陽傘,一副隨時準備把自己對他的看法坦白說出來的樣子,但山姆知道那是她無能為力的。
「如何,是你嗎?」
就是現在!他抓住陽傘,把它拉向他的膝蓋,另一隻手伸出去環住她的腰把她拉到他身旁。現在她開始尖叫了。他的嘴掩住她的嘴企圖使她安靜,然後滾進馬車底下,把她的身子壓在他下面。她繼續在他嘴下尖叫著,而這樣該死的很不舒服,便別提有多大聲了。他放開陽傘,以他的手代替嘴掩在她嘴上。她探手想抓住那把陽傘,他將它自她被釘住的身下拉出,然後用它抵著她的喉嚨。
「閉嘴!」他咬牙說道。
她真的閉上了嘴,而且眼睛睜得像披索銀幣一般大,幾乎佔滿整張小巧暈紅的臉。他朝旁邊一看,兩雙長靴自馬車旁跑過,他全身緊張起來,肌肉開始僵硬。他的身體不自覺地更往下壓了些,她要命的小腳摩擦著他悸動的腿。他對她皺皺眉頭,她像無風帶海洋般靜靜地躺著,眼睛卻朝馬車外的地面瞥了一眼。
他順著她的視線看向車旁士兵的靴子,他們正在交談。他小心地想偷聽他們的計劃,她卻在他手下咿咿唔唔地想說些什麼,於是他更用力地掩住她的嘴。
「不要出聲,」他以致命的低語威脅著。「否則我就殺了你。」
她的視線又投向地上,然後他看到她的扇子正躺在一個士兵的腳邊。如果那人彎腰撿它,就會看到他們了。
山姆回過頭來看著她,等待著。她瞪著他的眼罩的模樣令他想笑。自他失去一隻眼睛後,女人對他的眼罩總是有很多反應,有些是反感,有的則是好奇,就像這個金髮女郎看著他的樣子——又好奇又害怕。這些對他而言都無所謂,如果她感到害怕,那她就會閉嘴,而這也是他此時此刻最在乎的一點。
游擊隊繼續討論,他也注意聽著。他們知道他就躲在這附近的某處,計劃散開來徹底搜查整個市場,一輛車接一輛車的,而且還要查看車底。他現在就必須離開這裡。他望向身後的那串馬車,然後是前方的角落,那裡沒有馬車卻擠滿了人。越過那裡左邊有幢磚砌的大教堂,右邊則是一排磚造倉庫,而兩者之中是小巷迷宮——他的目標。
他做了個深呼吸,抽出彎刀舉至離那女人的臉僅約一英尺的上方,她停住呼吸,他可以感覺到她的恐懼。「不准出聲,否則我會用這個,懂嗎?」
她點頭,藍眼睜得大大的。
他拿起她脖子上的陽傘換上彎刀,低語道:「我現在要把手拿開,如果你發出半點聲音,我就劃開你甜美的喉嚨。」
緩慢地,他把手自她嘴上拿開,同時將彎刀冰冷的鐵片安置在她發紅的頸上。她沒有出聲。他抑下一個勝利者的微笑,繼續以致命的凝視盯住她。他防備地把陽傘掛在他的皮帶上,他已經和它有過太多密切的接觸,可不想給她機會把它當成武器。他的左腳朝排列在車後的大簍子移動,設法用腳推開其中一個,空出一個能爬過去的空間。
「現在我們要慢慢的起身爬到那個地方,瞭解嗎?」
她看著那個開口,然後害怕地看回他的臉。她困難地吞嚥了一下,然後點點頭。
他緩慢地離開她身上,但仍用膝蓋抵住她一邊的大腿,如此一來她就無法朝反方向滾出去。「轉過身去。」
在他的命令下,她雙肩一扭。
「轉過去!」他咬牙重複一遍,威脅地先輕壓一下彎刀,然後才稍微舉起讓她轉身時不至於割到自己的喉嚨。
她轉身趴著。
他甩彎刀抵著她的頸後坐起身來,小腿因受壓而悸痛。「跪起來。」
她並沒有遵行。
「我說跪起來,現在!」
「可是刀子……」她喃喃指出她為何不動的原因。
以一個流暢的動作,他的手臂繞到她的肋骨下方,把她拉起來靠在他胸前,重新將刀子置於她微微發紅的雪白脖子上,她的頭因而向後靠在他肩膀上,她的背靠在他的肋骨上,而她的下肢則倚偎在他的鼠蹊間。
他就這樣抱了她好一陣子,聞著她的氣味——混合著梔子、麝香以及一點女性的憂慮。他的呼吸越來越淺,他俯看著她,她的皮膚好蒼白,已經害怕得失去血色。但她並未對他的凝視畏縮,她也凝視著他,於是他注意到她的眼睛,它們是種特別的水晶藍,一種高山上冰雪的顏色。她的呼吸和他的一樣淺急,正自她飽滿乾燥的唇間逸出。他的視線盤桓在她小巧的下巴,然後下至她雪白的頸項,集中在因偏著頭而露出來的藍色靜脈。他看著她頸上急促鼓動的脈搏,他自己的脈搏也開始加速,就像在竹林中時一樣。
兩雙士兵的靴子砰然走過,山姆拉開他的視線,片刻後他朝那空地點個頭。
「走。」
他們爬了出來,山姆一隻手臂環著她,另一隻手以威脅的姿勢舉著刀。陽光照進他眼中使他一時看不見,他拉著她緊靠著自己以確保她不會逃走。他可以感覺到背後靠著的簍子,等待他的視力調整過來。而當視力恢復後,放眼望去他目光所及之處皆是人群。
「現在!」他說著,拉著她俯身衝向小巷。
這女人突然變得像鉛一樣重。
「跑啊!」他命令著,然後目瞪口呆地看著,她該死的鞋跟像生了根地釘在原地。她只是一直搖頭,眼中流露出完全的恐懼。山姆曾在將死的人臉上看過這種眼神。
他拉著她向前走了幾英尺,然後她向後拉扯他的手臂,使他們兩人都停下了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