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麥克看過了,他是專家,你不是常說,專家的事由專家來做,更何況他是你的合夥人,難道他會搬石頭砸自己的腳?」
「他比你想像中還要笨。」我向她保證:「他最擅長搬石頭砸別人的腳。」
克麗絲汀微微地笑。她不是全然沒有好處的,至少她的人際關係好。
每個跟她接觸過的人,都把帳算到我身上。
「你真改變了!楊青。」他們這樣說:「你跟以前大不相同。」
聽起來,我從前是個自私,冷酷的小人。
克麗絲汀不容我回頭看望那個小人,如果可能,她會冒充我站在紅綠燈下,攙扶老太太過街,或是幫助盲人,以博得人們對我的好感。
「我不知道你這樣做有什麼意義?」我厭煩地對她說:「你不管我的事成不成?」
奇怪的是,一向非常精明的李麥克一點也沒識破克麗絲汀。
而克麗絲汀攪和過了之後,慫恿我去度假。
「你發什麼瘋!我工作那麼多,如何去度假?」
「工作愈多,就愈應該度假,保持清晰的頭腦,才會有更高的效率。」
我不知道她是怎麼去李麥克面前說的,老李有一天把我叫去,居然對我說:「我考慮過你所說的,公司給你一個禮拜休假,你好好去玩。」
我沒辦法告訴他,在他跟前信口雌黃的不是我。打死他都不會相信。
「我的工作怎麼辦?」我問他。
他很奇怪的看著我:「你不說早安排好了嗎?該交的固都已趕好,工地進度交給周亦去監督,你還有什麼可發愁?」
我回家時,克麗絲汀還在睡覺,她自我出院後,就大大方方地搬來我這兒住,美其名是陪伴我,實際上,監視、作怪,兼而有之。
「你給我起來。」我狠狠搖她:「你要害死我?」
「又是怎麼了嘛?」她被我拽起來,好無辜地眨著一雙大眼睛。
「你憑什麼告訴李麥克,我要度假?」
「我只是隨便提一提。」她打了個呵欠:「他答應了?」
「沒有。」
「我去找他算帳?」她忙不迭的穿鞋子。
「站住。」我大喝一聲。
「他答應了?」她雀躍萬分:「我就知道他會答應。」
「你跟他胡說八道了些什麼?」我瞪她。
「沒有啊!我只是拿了份統計資料給他看,讓他明白,人不是機器,就算是電腦也應該定期保養,才不會故障呀!」
「你這個妖女!」
「我幫你爭取度假,還不快謝謝我!」
「謝!謝!謝你個大頭鬼!」
直到上了飛機,我還不相信我就這樣離開了台北。
克麗絲汀是有點本事,她居然不聲不響地就把全套的蘭嶼假期都包攬上了,從機票到旅館,乘玻璃船看熱帶魚,都計劃得清清楚楚。
飛機到了桃園上空,旁邊位子上的男人才移開臉上的報紙。
「秦大佑!是你?你在這裡仿什麼?」我又吃了一驚。
到了台東,他住進我們的隔壁房。
克麗絲汀訂的是明天的機票,所以我們先在台東玩一天。
「我們先去參觀魚市場。」她興致勃勃地給我們看她的遊覽計書,秦大佑的司機和車子早就來了,恭候在旅館外頭。
去過了魚市場,再去游三仙台。
她來台灣不到一個月,對風土人情倒比我還在行。
秦大佑在一旁幫腔。我心裡歎氣,王婷那樣心高氣傲,也會對他服服貼貼,他卻一點也不懂得珍惜。
魚市場比想像中有意思,成筐成簍的魚貨雖然腥味十足,但也讓我大開眼界,台東街上更是好玩,到處都在賣剛摘下來的水果,釋迦、葡萄、無花果,擺在籮筐裡,又新鮮,又誘人,我情不自禁買了許多,一回頭,卻見克麗絲汀在買書包。
「你買國中生的書包做什麼?」我對她古怪的行為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看到沒有?」她指著書包上印的白字:鹿野國中。「倒過來念就是中國野鹿。」
我難以想像她背著這個書包在台北街上亂兜的情景,秦大佑哈哈大笑。
「你也應該買一個。」他對我出餿主意,「雙胞胎一人背一個,出去秀一秀,一定很嚇人。」
我敬謝了他。
「你們姊妹真是奇怪。」他繼續發表宏論:「明明長得一模一樣,性格,脾氣卻完全不同。
「是嗎?」我敷衍地應他。王婷喜歡他,陳詩瑗也對他動過心,他卻偏偏被克麗絲汀耍得團團轉,教他往東他絕不向西。
我們到三仙台時都已經黃昏了,夕陽下,金黃色的潮水向前緩緩推動,真是美極了。
「台東最美的就是太陽。」克麗絲汀一個人在前面蹦蹦跳跳地走,秦大佑挨近了我。
「我從沒來過,所以不曉得。」我仍像在台北時,對他不假辭色。
「我們回程時還在台東住一天,可以到月眉的山地部落去玩,坐坐牛車,看看有名的蕉風椰雨。」他一點也不介意我的冷漠,態度十分溫柔。
「是嗎?」
「如果你願意,我們可以多留兩天。」
我看了他一眼,淡淡的夕陽映在他瞳中,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有了新的變化,我發誓從前對他是毫無感覺的,但這一瞬間,我突然覺著心慌。
我相信他看出來了,對於女性,他是老手,不可能看不出心緒的變換,他甚至能在一剎那,掌握住這份微妙。
他更靠近了我,大手掌也不知不覺地握住了我的。我們並肩佇立在礁石上,心中的悸動,恍惚得不能自己。
就在這時,克麗絲汀在前面驚喜地大叫:「快來看!快來看!這兒有好大的五彩神仙魚。」
回到台東鎮上,我變得更沉默。
我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腦中只是一片空白。
我想,下午的事,我很不應該,我根本不該讓秦大佑握我的手,那是莫大的侵犯。
更何況,他是人盡皆知的花花公子。
「阿青,你怎麼啦?」克麗絲汀從前座轉過身輕拍我的臉頰:「你一聲不吭,又板著張臉,誰得罪了你?」
我不肯理她。
「不理就算了,大佑,我們來玩撲克牌。」她那清麗的臉泛出可愛的笑靨,掏出了牌,就這麼反坐著和秦大佑玩起撲克牌了。
我注視窗外流動的景物,但克麗絲汀的笑聲怎麼也使我定不下心來。
或許,我們兩個真的是那麼不相同。
她聰明、慧黠,有許許多多的鬼主意,而我卻死板、陰沉,像個老古董。
如果我是秦大佑,當然也會選擇她。
我是怎麼了?我對自己的想法吃驚無比,但隨著這可怕想法的,還有淡淡的酸意。
我發現我是在嫉妒。
可怕的發現令我的臉一下子漲紅了。
「阿青真好玩。」克麗絲汀一邊在巔簸不已的車內洗牌,一邊說:「她一下子皺眉,一下子臉紅,你猜她心裡想什麼?」
「我敢打賭她一定不是在想我們。」秦大佑慢條斯理的出牌,悠閒的說:「她的心根本不在這兒,是回台北去了。」
「你怎麼知道?」
「她喜歡工作勝過一切。」秦大佑斜睨我,那眼光使我連耳根子都一陣火燙。
「哈!你真是她的知音。」克麗絲汀怪叫:「還沒有哪個臭男人這麼瞭解我這個老古董姊姊。」
「我也瞭解你。」他親匿地說:「你表面跟她搗蛋,事實上,只要能讓她開心的事,你都願意去做。」說著,他轉頭問我:「阿青,對不對?」
車子正好在旅館前停了下來,我推開車門,頭也不回。
過了十分鐘,我連澡都洗好了,克麗絲汀才進房,手裡拏著好幾十枝月桃花。
「阿青,快來看,一個山地女人給我的,她說賣了一天賣不完,乾脆送給我。」
「為什麼平白無故收人東西?」我皺眉。
「她喜歡我,送給我的!」她叫,好像我冤枉了她。在台北,她還有點人樣,出來才一天,她已經玩瘋了。
「怎麼不送給別人?」
「她不喜歡別人。」她嘻笑:「她說我好可愛。」
「你倒算算看,你用你的可愛騙過多少人?」我歎氣:「人家賣花多辛苦,你白拿人家的花還會心安?」
「我騙得過天下人,就是騙不過你,對不對?你是全世界最瞭解我的人。」她往後頭抱著我的頸子,一身似蘭似麝的幽香,難怪連秦大佑那樣的花花公子都會被她迷倒。
我推開她:「千穿萬穿,馬屁不穿。」
「你以為我拍你的馬屁,天呀!你對自己太沒自信了吧!」
下樓晚餐時,夜總會的節目才剛開始,燈光,樂隊還算齊全,演奏者也很賣力,幾支流行歌唱下來,整個場子都熱鬧了。
餐後,燈光一黯,出來個男歌星,唱起了老歌,幽怨纏綿,居然十分的有味道,異地的情調整個給勾了出來。
「可以請你跳舞嗎?」秦大佑在迴腸蕩氣的歌聲中站了起來。
「我腳痛。」他那對熱切的眸子看得我心慌。
「你可以請我,我的腳不痛。」克麗絲汀拉著他的手,雙雙走向了舞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