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你生病了,我要伺候你,對了!你有好些朋友來看你,都在外頭,可是醫生不准你接見。」
「什麼朋友?」
「陳詩瑗,王婷……等等。」
「他們來這裡幹嘛?」我已經重病在身,為何還要受這許多的驚嚇?
「來探病。」
「你幹嘛通知這許多人?」
「你不是喜歡熱鬧嗎?」克麗絲汀根本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我又不是明星,病著一張臘黃臉,讓大家來參觀,未免太不人道了。
「我希望我趕快死,別來湊這場濫熱鬧。」我倒回床上呻吟。
「你不會死的,你只是肺炎,不是肺癌。你趕快好起來,才可以跟我回美國。」
「你出去一下成不成?」
「為什麼?」
「我要靜一靜。」我再也忍不住,急躁地吼著。
她出去了,護士也出去了,偌大的病房,只剩下我一個人,不知為什麼,我的心卻靜不下來。
「十分鐘過了,我可以進來了吧?」克麗絲汀又晃了來,跟在後面的是秦大佑。
「好點了嗎?」秦公子問
醫生不是不准旁人進來嗎?我瞪著他。
「秦先生一晚上都沒睡。」克麗絲汀替他作公關。
他失眠與我何干?
「把你的死魚眼睛收起來。」克麗絲汀靠近狠咬我的耳朵。「頭不梳臉不洗已經夠難看了,還用暴眼暴牙嚇人。」
她要我假笑,我發誓會笑得比哭還難看。
秦公子果然驚愕,「楊小姐哪兒不舒服?」
「哪裡都不舒服!」我沒好氣,看到他不病也得病。
「楊小姐靜心休養,有什麼需要我立刻差人去辦。」
不必差人買辦了,只要有安靜的共識即可。
「我姊姊身體不舒服。」克麗絲汀替我解釋,免得又得罪人。她這般懂得做人應該跟陳詩瑗做姊妹。
「我帶來了些水果,待會兒特別護士會打果汁給你喝。」秦大佑平日風度翩翮,現在卻這般的娘娘腔,如果他是趁機拍馬屁,大概拍到馬腿上了。
「你的主治醫生是秦先生的好友。」克麗絲汀是只饒舌的小麻雀,啁啾個不停。生怕別人忽略她的存在。
「去問問看,我什麼時候可以出院?」我皺眉。
「我問過了,最快也得一個禮拜。」
秦公子走後,我瞪著天花板發呆,我最好保持這個姿勢,因為我根本病不起,只要一想到我有那麼多工作還沒做,我就要發瘋。
與其發瘋,我寧願選擇發呆。
「你幹嘛和秦大佑過不去?」克麗絲汀質問我。
我沒吭氣,如果連阿貓阿狗都要理會,那未免太過份了。
「看得出來,他對你很有意思。」
「神經病。」
「不知好歹。」
「別對我太好,我會受不了。」
「我現在才發現,你真像媽咪。」
「是嗎?」
「媽咪也是這樣冷漠,不近人情。」
「不准你批評長輩。」
「你知道個屁!」她做了個大鬼臉。「你根本對別人的態度沒感覺,你是個早老性麻痺症患者。」
「媽咪什麼地方對不起你?」
「她跟爹地離婚就是對不起我。」她又補充一句:「還有你,她太對不起我們。」
「她待我很好。」
「好什麼?」
「你嫉妒。她放棄你,而留下了我,所以你恨。」
「呆子,你到現在還不明白嗎?她沒有愛過我,也沒愛過你。你是個可憐蟲,除了外婆,誰喜歡過你?難怪養成了這樣畸型的人格。」
「你的謬論發表完了沒有?」我歎歎氣。
「十歲那年,我跟爹地回國一趟。」她沒理會我,滔滔不絕的說:「你知道我看到了什麼?哈!」她大聲冷笑。
「我怎麼知道?」
「我看到你,媽咪,還有外婆,三個同樣冷漠的怪物。」
「我怎麼沒看到你?」
「爹地帶我到你讀書的學校去,我們站在校門口看你,我永遠不會忘記你那付德性,戴著小眼鏡,背著大書包,簡直像個小老太婆,爹地走過去想向你搭訕,你連理都沒理。」
「我怎麼知道他是誰?」
「骨肉至親,他一靠近你,你就該有感覺。」她冷笑:「不過也難怪,像你這樣早老性麻痺的人,怎會有任何感覺?」
「那是我的事。」我敲著頭,真奇怪,我患的是肺炎,痛的卻是頭。
「犯不著如此自責,你就是把頭敲破,爹地也不會回來了。」
「你在審判我?」
「我可憐你。你不曉得什麼是愛,什麼是給予,你甚至連接受都不會。」
她在冒充「愛」的專家。
只可惜她找錯了宣傳對象。
我閉上眼,試著慢慢睡去,上帝的歸上帝,凱撒的歸凱撒,發呆發瘋都對我沒有助益,我應該投入夢鄉,尋找暫時的歸宿。
我終於睡著了,可是睡得再沉也還是要醒,但這回醒時,沒有人站旁邊煩我。
特別護士把小桌移了過來,「楊小姐,吃飯了。」
肺炎還吃什麼飯?我懷疑她是不是要在我食道上插一根管子,幸好她端來的小盤小碟還十分精緻。
「秦先生說如果有什麼不中意,他會教廚房重做。」護士說。
「醫院的廚房?」
「不,這都是他從家裡帶來的。」
「他人呢?」
「跟克麗絲汀小姐出去了。」
他們倆個搞什麼鬼?早先兩個人忙不迭地搶著陪我,走馬燈似的亂轉,現在又一道外出,鬼影不見。
也好,省得看了心煩。
「醫生有說我可以吃外面的伙食?」我問護士。
「他說只要胃口好,任何東西都可以吃。」
這麼新派的醫生,是太對我的脾胃了。
小菜件件好吃,不知出自何方高手。特別護士見我大吃大喝十分驚奇。
「我的工作重,一向吃得多。」我告訴她。
「楊小姐是有名的設計師。」護士說。
想必那一對活寶已經替我免費宣傳過了。
吃過飯,護士扭開電視,是華視的雙星報喜,我平常很少看電視,但是我喜歡這個節目,尤其是片頭的胖胖歌,鄒美儀是個胖美人,她善用自己的弱點,反成了鮮明的個人標誌。
「學設計會不會很難?」護士問我。
「設計不難,做人難。」
「室內設計跟做人有什麼關係?」她愕然。
「大有關係。」我歎氣:「做人不好,機會不好,有再大的本事也活不下去。」
「我聽到有人在吹牛。」門被推開了,是克麗絲汀,後面跟著秦大佑,兩個人手上大包小包。
「用過晚餐了?」秦大佑問。
「謝謝你。」吃人的嘴軟,拿人的手短。
「我們剛剛去吃更好吃的。」克麗絲汀毫不客氣地坐在我床邊,「嘻嘻!真是好吃。」
看她這麼高興,一定有鬼。
「我們到土城去了,每個人都以為克麗絲汀是你,真好玩。」秦大佑說,一雙深情脈脈的眼睛盯住克麗絲汀,糟了,連她也逃不過這個花花公子的毒手嗎?
我的表情大概太壞了,克麗絲汀立刻發現:「你幹嘛,要吃人?」
「土城阿伯夫婦是好人,你幹嘛去逗人家?」
「生氣啦?」她才不甩,得意洋洋的說:「阿伯夫婦才沒發現,他們說我好可愛,要認我做乾女兒,我的人緣比你好!」
「肉麻!」我皺眉,她又給我惹麻煩了,阿伯夫婦本已盛情難卻,再成為他們乾女兒,我不累死才怪,
「噓!我們姊妹吵時別給外人聽了去。」克麗絲汀擁住我,貼緊我的耳朵,噓得我耳朵好癢。
「我幫你拉了一個大生意。」她從手袋裡抽出一份契約書,打開一看,裡頭居然工工整整簽了我的大名。
「你搞什麼鬼?」
克麗絲汀冒充我簽字的是一張兩千多萬的合約,上面聯名的還有李麥克。
他是有備而去。
茶農阿伯沒有騙人,他果然有個富有的馬來西亞親戚,要回來蓋大旅館。
「這是偽造文書。」我對克麗絲汀吼。
「你去告我好了。」她毫不在意。
「怎麼可以不經我的同意,就和人亂簽約?」
「你在醫院裡,我怎麼跟你商量?」
「這是大事!」我吼也吼過了,叫也叫過了,四肢乏力地倒回去。
「當然!所以你要振作起來,早早出院。我幫你合計過,這趟生意,你至少有三百五十萬元的淨利,有了這筆錢,你該為未來做個打算。」
「打算什麼?」
「你以為這樣胡混下去很高明?」她冷笑。
「我認真工作,從來都沒有「混」過。」
「是啊!你是在認真工作,但,值得這麼認真嗎?楊青,你投資的是生命中最寶貴的青春,別人只不過用一點小錢就可以把你支使得團團轉。」
「你公平一點,不管我投資了什麼,這份工作是我的興趣。」
「不會吧!」她搖頭,「生命中應該追求更有價值的事物,而不僅是為他人作嫁。」
「你不瞭解我。」
「對你的指控我無法證明。」她雙手一攤:「好吧!我們的談話到此為止,你好好養精蓄銳,我跟那個屋主約好了,三天後去看現場,十天後提出企劃案。」
「你連現場部沒看過,就敢亂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