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棵樹還是好羅曼蒂克!」她指著對街那棵大茄冬:「我敢打賭,一定有不少男孩子在那裡站過崗。」
「小時候講的傻話你還記得?」我去揪她一管玉蔥似的鼻子。真的!哪有什麼男孩子,除了——修澤明。
「你抽煙?」婉蘭發現我桌上的煙。
那盒煙不是我的,是修澤明的,我從他車上拿來放進衣袋裡,當時我完全不知道為什麼這麼做。
「咦!你也抽DUNHILL。」她奇怪地望著我。
我燃起一支,煙味是苦的,婉蘭逃了開去,「你是公害,二手煙。」她罵。
※※※
過舊歷年,母親到歐洲出差,我則應婉蘭的邀約去澤園過年。
修澤明在園子裡架起爐子烤肉,有傭人在旁邊遞遞拿拿,他做起事來分外瀟灑,我們之間也分外陌生。
婉蘭和嘉誠吃飽了便溜走,戀愛的人總多了些特權。
「茶?還是咖啡?」修澤明放下了烤叉,過來問。
我接過熱氣騰騰的普洱茶,也許是澤園冬天的風特別冷,我凍得流出了淚水。
修澤明溫柔地替我拭去,用掌心握住我的手。
「我該走了。」我慌亂的站起來,別過頭,不讓他看見我哭。
不知道為什麼要哭,只覺得丟臉。他做了一件令我驚異的事,他將我拉進他的懷中,用頭頂住了我的額。
我沒有停止流淚,但也不再擔心婉蘭回來會撞見。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放開我,歎口氣,「我送你回去吧。」
下車時,我急急打開車門,修澤明挪過身自後面抱住了我,剎那間,我全身震動,猶如觸電,猶如火燒。
從我有生以來,連親生父親也不曾擁抱過的身體,第一次被男人觸碰……心中的波濤整個被點燃,洶湧得不能自己。
這麼親密,似遭火焚浪捲的感覺,被壓縮成情慾煉爐中火燙的磚,修澤明吃驚得放開手了。
我下了車,雙腿發軟,但終是吸了口氣,走上大樓前的階梯。
修澤明跟了上來。
「走開。」我苦惱地輕聲地叫。
他第一次對我那麼蠻橫,那麼霸道,那麼完全不懼人言,牽著我的手,然後電梯到了樓層,他看著我打開房門。
我把頭靠在牆上,他溫暖的身體自後面靠近了我。
我愛這感覺,愛這一生我唯一的男人,不會更改了,再也不會更改了。
甜蜜的,微微哀愁的,一生只有一次,初次的、唯一的,十八歲的愛。
他退後一步,放開了我。
我賭地的回到自己房間,用毯子罩住自己,昨天,昨天的昨天……我就是在這毯子中,輕聲喚他的名字,那麼今天也可以。
修澤明為難地坐在我床邊,像個守護天使。
我不相信他沒有一點慾念,他是個男人!婉蘭告訴過我,不論是在亞洲,還是美洲,他一直是眾多美女追逐的目標。但他待我像最珍貴的寶物,非常珍視,非常溫柔。
我的手在毯子下摸索著,成功地在清冷的空氣中握到了他的手指。
他的臉俯了下來,在微微的歎息中,第一次吻了我。
他的唇在我的唇上輕輕撫觸,麻麻的、酥酥的,我已不能再思想,只是讓他暖暖的唇整個佔據了我,然後不由自主地張開了嘴唇,迎接他柔軟如水蛭一般的襲捲。
我抱住了他沉重的、男性的身體,古龍水和煙草的氣息,使人迷醉。他輕輕舔著我,彷彿前生已這般佔據了我的心。
我更緊地抱著他,這是我永難忘懷的初吻。
但願我能記住,可是我記不住,記不住,因為他太好、太美,如朝露、如清風,我已將身心托付。
他的愛慕,細膩、溫柔,宛若一杯醇酒,引人欲醉,在醉中永不願醒來。
不由得,我的身體甦醒了,湧起從未有過的慾望。
我知道我要他。
可是,修澤明放開了我,我清楚地看見他表情的變化,從酩酊到清醒、到嚴肅,他對我搖了搖頭。
那淒涼的眼神,就跟初吻一樣,是我永生也不會忘記的。
大門發出「砰」地一聲響,他走了。
他恐懼,恐懼便是我們唯一的距離。
陰沉的天空,又落下大大的雨滴。
※※※
短短的假期結束了,婉蘭和嘉誠回美國前,來看過我。
曾經,我擔心過她的幸福。她太執著、太投入,而嘉誠令人有種不太確定的感覺,我不能告訴婉蘭,不過這次他們來,情形似乎有些不同。
嘉誠待婉蘭更體貼,不知他是為了什麼而改變?但不論是什麼,我都替婉蘭感到高興。
他們走後,我接到了修澤明的電話。
他不出聲。
我也不出聲。
我們在沉默中傾聽著彼此的呼吸。
他沒有再打來,我無意中往窗口看下去,看到他站在那棵美麗的茄冬樹下。
我下樓時,並沒有像頭一次那樣的心跳,有些事情就像上斷頭台一樣,非上不可時,只有泰然接受。
「你和婉蘭一樣大。」他開口了。
「嗯!」我平心靜氣地點頭。
「我是婉蘭的父親。」
我知道,還有什麼其他要事先聲明的嗎?
我冷冷地看著他,是的,在我們相識之前,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存在的;在我們相識之後,這一切的一切也是存在的,沒有人能否定,也沒有人想否定。
他垂下頭去,我站了起來,如果到這時候還怕東怕西,我們又何必肩並肩。
修澤明從後面抱住了我,他的愛使我苦惱,但他的擁抱卻讓我滋生勇氣。
「對不起!」他輕聲說,「對不起!」
我哀傷地想,難道……這三個字要跟我說一輩子?
「我——知道自己不應該,可是,愛麗絲,原諒我,我——沒有辦法,真的沒辦法。」他輕輕吻我,在車如流水的大街上,我們就這樣擁抱著。
也許有人會看見。但是,我們都瘋了。
※※※
從這天開始,我們有了真正的約會。
由於修氏健康食品預備在台灣上市,修澤明藉機留在台北。身為修氏的負責人和國際知名的營養學者,他總有忙不完的會議、演講,我不便在公眾場所和他見面,所以一開始,修澤明就問我:「想要什麼樣的房子?」
他這樣問,並沒有別的意思,但我只覺得一陣又一陣的刺心。
我只有十八歲,莫非就這樣開始了我的人生經驗?
「別生我的氣!」修澤明輕撫我的臉頰:「你是知道我的。」
冬日的冷風吹不透厚厚的窗簾,但我只覺得臉色愈來愈蒼白。
「也許——也許……」他歎了口氣。
現在說「也許」已經來不及了,我又何必再為難他?我轉過身,靜靜伏在他胸前,「請羅秘書帶我去看房子吧!」
羅肇松跟著修澤明已有十多年,是個相當能幹的中年人。他找到的地點離修氏在台的總辦公室不遠,外觀夠氣派,樓層也夠高,站在窗口,宛若在雲端。
打開窗子,就如同打開了一個新世界,開闊而清朗。
羅肇松留下鑰匙走了,我獨坐在佈置成黑白二色的客廳裡。
我一直只喜歡這兩種顏色,很冷、很靜的兩個顏色。
就像是我倆的愛情。
截至目前為止,我們並沒有進一步的關係。
不論他是如何激情,他那頑固的、傳統的騎士精神,就如同什麼守護天使似的保護我的貞潔,我縱有不滿,也無法表不。
有時候,我真希望他能更自私些……
正發呆時修澤明來了,問:「喜不喜歡這個新家?」然後說:「委屈你了。」
兩千多萬的房子,怎麼算得上是委屈?有人窮極畢生的努力求一鴿捨而不可得,我只有十八歲,修澤明卻要慣壞我了。
他不肯坐到我身邊,我移了過去,如果不想他,也用不著來這兒等,既然等了,又何必故做聖女狀。
他並未緊緊擁住我,相反地站了起來,立在窗前,看得出來他有強烈的罪惡感。
他不是沒有過別的女人,但是畢竟我跟婉蘭一般大。他靜靜地說:「我常常覺得自己有罪。」
我費了好大力氣扳過他的臉,這才看清楚,他在流淚。
這個被媒體上稱為「華裔的奇跡」,員工奉若神明的男人,竟然在流淚。
我用臉頰抵住他濕漉漉的面孔,心中一陣痛。
「看看我做了什麼?」他的聲音聽起來真讓人感到難過。
「不是已經做了嗎?」我倔強地回嘴。
他環住我,我胸上像是壓了塊沉重的鉛。
※※※
修澤明喜歡聽我說學校裡的事,總是逗著我講,被他逗急了,我便回他一句:「你又不是沒念過大學?」
我知道他的用意,他總希望我只是像同齡的女孩一樣——因為輕浮,因為青春期,而做出奇怪的事。
如果我先離開他,他就不會有任何負歉?
「除了婉蘭的母親,我沒愛過別的女人。」修澤明苦澀地。
「那麼,我呢?」
他摟住我,炙熱的氣息在我身邊。「愛,可是我——不敢。我是個成年人,不該——這麼做。」
「但是,如果我願意呢?」我那不聽話的淚再度盈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