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像在什麼雜誌上讀過這個名稱,究竟是哪裡呢……
就在我冥思苦想的時候,門開了。
「你怎麼來了?」雷走進來,有點兒驚訝地問。
「呃……我……」
如果我不是那麼慌亂,如果我順手關上電腦,如果我能隨便編個理由……我想,雷根本不會發現我動過寧寧的資料。至少當時不會……但是,當我想起這些「如果」的時候,雷已經在我跟前了。
「你在幹什麼?」他的目光掃向電腦屏幕,又轉向我握著滑鼠的右手,最後落在我的臉上……一張只能用「心虛「來形容的臉。
我不敢看他。不是懼怕他的怒氣,而是覺得自己像個被當場逮住的小偷,恨不得立刻消失在他罩下的陰影裡。
「你看過了?」他的聲音不帶起伏,在我聽來像極了暴風雨前的寧靜。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麼?好像解釋不通……我乾脆閉上嘴,乖乖地等他發落。
「坐下吧。」他說。
「我……我站著就好。」我下意識把脊背挺直。
「怎麼了?你以為自己是準備上刑場的革命烈士麼?」
差不了多少……我心想,但終究沒敢說出來。
「你最好還是坐下。因為我將要說一個不算短的故事。」
說故事?我疑惑地望向他的臉,驚訝地發現那上面真的一點兒怒意也沒有。
「你不生氣嗎?我沒經你同意就看了磁碟片……」
「那個遲早要告訴你的。」他拍拍沙發,「現在願意坐過來了麼?」
「好!」我的心雀躍起來,只為他那句「遲早要告訴你「。
他閉著眼睛靠在沙發上,眼底沉澱著濃濃的倦意。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就在我幾乎以為他要睡著的時候,他開口道:「寧寧不是我的孩子。」
我雖然張大了眼睛,但心裡並沒有想像中那麼震驚,腦海裡一閃而過的念頭居然是——難怪寧寧不姓雷……
「寧寧是……我一個朋友的女兒。該怎麼說呢……她有些像你那個朋友——個單純得過了頭的人。她抱著寧寧來找我的時候,寧寧才剛滿月。」
「她現在在哪兒?」我問。
「她現在……我也不知道……」
我察覺了他的言辭閃爍,也察覺到他提起「她」的時候,眉宇間聚攏起某種類似煎熬的東西……她究竟是誰?他們又是什麼關係?僅僅是朋友?
「她為什麼離開?」
雷沒有直接回答我的問題,而是繼續說起自己的故事:「當時,我雖然還是個正在念高中的毛頭小子,但是我有父母留下的房子和遺產,加上元嫂的幫忙,總算安頓了他們母女兩個。」
「我能不能問個問題?」
他頷首表示同意。
「當時你在念高中?」
「沒錯。」
「那『她』多大?」
「十九。』」
「那不是和陶麗差不多……」
「陶麗?」
「就是我那個好朋友。」我簡短地解釋。「這麼說來,她當時也是大學生?」 一』—」」』」』——」「一
「是的,但她被勒令退學了。」
「因為寧寧?」
「我想是的。她當時選的是女子大學,校規很嚴。」 雷沉默了片刻,才繼續道:「她在我家住了大半年。每天除了照顧寧寧,就是一個人悶在房間裡。我曾經試著問過她寧寧父親的事,但她什麼也不肯說……就在寧寧十個月大的時候,她失蹤了。」
「失蹤!?」我失聲叫出來後才發覺到自己的失態,連忙用手掩住嘴巴。
「也不完全算是失蹤,因為她有留下一封短信。」雷的臉上浮起一抹近乎嘲弄的笑,不知是在嘲笑『她』,還是問笑自己。「她在信裡感謝我對她的照顧,對她的不辭而別感到抱歉,同時希望我替她照顧寧寧一段日子。」
「她有沒有說她去哪兒了?」
「沒有。起初我也以為她只是想四處走走,等心情好了就會回來,於是一面準備高考,一面照顧寧寧,一面等她回來。誰知道,這一等就是十三年……」
他的聲音裡揉和著很多不同的情緒。儘管我分不太清楚,但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他失望。十三年來,他一定時時盼著她回來,但她沒有……
「可是,你還有寧寧啊……寧寧那麼可愛……」我輕輕握起他的手。雖然不知道這種安慰的是否有用,我還是嘗試著做了。我不希望看到雷這麼難受……
「寧寧……」他機械地重複著這個名字,眼裡光芒盡失。
「雷,你怎麼了?」我猜不透那黯淡的眼神代表什麼。
「你不是看到了麼?」
「看到什麼?」
「寧寧的病歷。」
「病歷?」強烈的不安籠上心頭,我幾步衝回電腦前,注意到最後一個還沒打開的壓縮文件。
握著滑鼠,我的手在發抖,點擊了好幾次才把文件打開。「摩爾尼綜合症」這個名字又一次出現在屏幕上……
「摩爾尼綜合症,血液病的一種。
主要症狀:血細胞壞死,血小板大幅度降低。
患者必須靠定期輸血、藥物注射和充足的休息維持身體狀況的穩定。
病症突發率73%。
凡病情惡化者至多在死亡前持續昏迷72小時。
全世界目前尚無成功治癒的病例……」
假的……開玩笑……是開玩笑吧?
我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但是,雷沉痛的眼神說明了一切……這是真的。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寧寧只有十三歲啊!生命才剛開始,怎麼可以得不治之症?
看著我的不知所措,雷來到我身後,兩隻手放在我肩上,彷彿在給我力量。兩個人裡總要有一個是冷靜的。
「別太悲觀。」他肯定地說,彷彿也在說服自己。」這一年來,寧寧很穩定。只要她能堅持下去,那73%就等於0,是毫無意義的。」
「真的?」我仍有些不確定。
「是的,她會活下去。」雷握緊我的肩膀。「我們會看著她好好活下去!」
「我們?」
「對,我們。」雷扳過我的身子,神情嚴肅地牽起我的左手……「願意和我在一起麼?」
「我們……我們不是已經在一起了麼?」
「不,我在向你求婚。」
「雷!」我吃驚地喊。
我實在無法形容那一刻的感覺。像什麼呢……震驚?無措?激動?惶然?畏縮?受寵若驚?驚喜交集?忐忑不安?……好像什麼都有一點兒,又好像什麼都不是。
※※※
有那麼一刻的衝動,我幾乎要點頭了,但雷適時阻止了我。
「不用急著回答,仔細想過再告訴我答案。」他的聲音出奇的冷靜。「我不希望你覺得我在逼你,所以我願意等。但在那之前,你始終是寧寧的家庭教師。答應我,不論發生了什麼,你都不會離開,你會一直在我身旁,在我和寧寧身旁。」
望著他的眼睛,我讀出了真實的渴望和期待。我還猶豫什麼呢?
「我答應你。」
他緊緊擁住我。千言萬語,盡在不言中。
「雷,寧寧後個星期生日對不對?」我忽然想起。
「是啊,十四歲生日。」雷有些感慨地說。
「我們給她開個party吧?」
「可是…」
「不必請外人,一個小小的party就好,寧寧會喜歡的。」我知道他在顧慮寧寧的身體。「只要別太累就可以了,不是麼?」
雷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點頭:「聽你的。」
「謝謝!」我環住他的腰,把頭枕在他胸前。「我好希望寧寧快樂……」
他揉弄著我的頭髮,覆在我耳畔低語:「這是我們共同的心願。」
我眼睛濕了,心裡漲滿了最真的感動。
這一刻,我是滿足的。不管將來發生什麼,至少還有一點聯繫著我們,一個共同的心願……
※※※
一個星期很快就過去了。
這期間,我只見過陶麗一次,就是她把病假單交給我的時候。她哪兒也不想去,我只得又陪她來到了茶屋。
「你沒睡好?」我問。其實根本用不著回答,那兩個明顯的黑眼圈已經說明了一切。
「吃過午餐了麼?」我又問。當時已是下午三點多,但我99% 肯定她還空著肚子。見她一聲不吭地呆坐在那兒,我只好自作主張地幫她叫了兩塊cheese蛋糕。
「我吃不下。」她總算開口了,邊說邊推開面前的碟子。
「吃不下也要吃!」我又把碟子推回去,板起臉命令道。「我不許你拿身體開玩笑!」
她緊緊咬住下唇,眼睛盯著桌面上的一點:「我……」
一時間,我以為她又要哭了,但她接下來的話卻令我停下了掏面紙的動作。
「我……打算拿掉。」她的聲音很輕,卻沒有猶疑。
「拿掉?」為了確定自己沒會錯意,我連忙又問:「是拿掉孩子麼?」
「是。」
「你決定了?」
「決定了。」她突然抓起勺子,一口接一口地把蛋糕送進嘴裡。
我把她強裝的堅強看在眼裡,一切安慰的話都在喉嚨梗住了。這種時候,她需要的是安靜,而不是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