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想,要是能一直這麼看著你,也是件不錯的事。」
雷突然摟緊了我,緊得讓我喘不過氣來。
不必說話的,我明白這個擁抱的意思。是的,我明白。
「這麼下去我永遠也說不了今天的事了……你不想知道麼?」我用食指戳戳他,笑在心裡。
他輕吻了下我的額頭才把雙臂鬆開:「你說吧,我聽著。」
「我最好的朋友懷孕了,她不知道該不該留下孩於,因為她和我一樣是大學生。」
整件事似乎並不複雜,三兩句話就說完了。可實際上……要是真的這麼簡單就好了……我歎了口氣。
雷沉默了好一會兒。
就在我試圖從他面無表情的臉上讀出他心裡的想法時,他開口了。
「她愛這孩子麼?」
沒想到他和我問了同樣的問題。這是否證明我們的想法相去不遠?
「她不知道。」我慢慢解釋道:「她一直是個很單純的女孩,單純地快樂,亦單純地戀愛。也許,她對愛的定義和我們是不同的。」
「如果她不懂愛,她便沒資格擁有這個孩子!」雷的口氣突然變得嚴厲。除了嚴厲,彷彿還有些別的什麼……
「雷,你怎麼了?」我對他的態度感到奇怪。
「沒什麼……你打算怎麼幫你這個朋友?」他問道。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給她支持,不管她有怎樣的決定,我都支持她。我已經答應她了,如果她真的把孩子生下來,我就是現成的乾媽。」
「要是她後悔呢?你也打算幫她照顧孩子?」
「是的,雖然我並不希望她後悔。」
「要是她真的後悔呢?要是她最終不再想要這個孩子了,你是否也要領養它?」
「為什麼這麼問?說得好像已經發生了一樣……」
「沒什麼,我只是覺得……有你這樣的朋友是她的福氣。」
「這是對我的讚美麼?收到。」
「其實你不該太操心,畢竟當事人不是你。」
「我知道……可我就是忍不住想關心她、幫助她、照顧她……」我無奈地搖頭,一股說不出的焦躁在身體裡躥騰。「你不知道,我們初中就認識了,我一直把她當成自己的妹妹。我喜歡她的熱情和單純,我希望她一直這麼快快樂樂的,我不想看到她為任何事煩惱憂愁,不想她透明的心因環境的複雜而蒙塵,可是……」
「可是你無法保護她一輩子的。」
「是的,我不可能永遠在她身邊,我今天才明白了這個道理,可是已經遲了……」
「別這麼說……」
「這是事實!」我打斷雷的安慰,激動地坐了起來。「是我!如果不是我,她就可以早些成長,可以變得更堅強些,就不會受到這麼大的傷害!是我害了她!我以為這樣對她好,實際上卻害了她
雷抽起一張面紙,溫柔地抹去我眼角的潮濕。我這才發現自己哭了。
「這不是你的錯。」他輕輕擁住我,聲音輕柔得像在哄一個嬰孩。「人總要成長的,無論你是否保護她。你可以陪著她一路走來,保護她不被石頭絆倒,但岔路一定會出現,你無法幫她選擇。如果你繼續領著她前進,她將來只會根你。你唯一能做的,就是目送她好好上路……」
我動容地看著他。他的眼神如此深邃……他在想什麼?他想起了什麼?
那種奇怪的感覺又來了。我知道他在安慰我,可又彷彿不只是這樣。難道,我又一次觸到了他的回憶?他給我安慰,同時也是在說給自己聽?他有著與我類似的經歷麼?……
對他的過去,我一無所知,就好像他也不知道我的。
但我相信他總有一天會與我分享,就好像我遲早會把自己的一切告訴他一樣。
是的,我相信他。
「雷,我要告訴你一件事。」
「什麼?」
「我好高興遇到了你……」我在他的磨上印下一個輕吻,把頭埋進他懷中。
在他的臂彎裡,我找回了曾經失去的溫暖。
我愛他……
第七章
第二天,陶麗沒來上課。不但上午的講座沒來,下午的實驗課也沒出現。我只好替她請了病假,並答應教授三天內把假條補上。
下課後,我打電話到她家,可是鈴聲響了很久也沒人接聽。我只得放棄。
她會去哪兒呢?
本打算回家前去圖書館查些資料,現在也沒了心情。不如……我把視線投向工學院主樓的方向……去找他吧?
我對自己一笑。他會驚訝嗎?不在學校裡見他,是我自己定下的規則。當初還怪他送我來學校,如今自己倒起了犯規的念頭。人真是會變的,不是麼?
站在電梯裡,我想起那個叫文輝的大男孩兒。會想起他,完全是因為他不一般的靦腆和害羞,對他的長相到不怎麼記得了。
電梯停在六樓,刺眼的陽光隨著電梯門的打開爭先恐後地湧進來。好亮啊!原來電梯對面的玻璃牆是朝西的。上一次來時是中午,所以才沒留意到。
輕手輕腳地來到辦公室門口,我抬起手……猶豫了片刻又把手放下,取而代之的是把耳朵貼上門板……
過了好一會兒,裡面始終靜悄悄的,什麼動靜也沒有。
答案只有兩個,要麼雷不在,要麼他正在隨覺。
抱著碰運氣的心理,我輕輕旋轉門柄……門開了!
可是……寫字檯後並沒有雷的身影,沙發上也沒有。一句話,雷不在這兒。
我該不該進去呢?門沒鎖,證明他只是出去一會兒,說不定五分鐘不到就回來了。既然如此,我進去等他應該無妨吧?
走進房間,我隨手把門帶上,忍不住打量起這個地方。
這不是我第一次進來這間辦公室,但上一次並沒有好好觀察,我只注意到了一屋子單調的灰色和那張扶手可以當枕頭用的黑沙發。說真的,和雷的書房比起來,這裡實在太缺少生命的感覺了。
我繞到寫字檯後面。那裡有一張看起來蠻舒適的轉椅,我坐進去,轉了一圈,腳尖剛好碰著地面。那是適合雷的高度,相形之下,我的腿似乎太短了。
桌面上堆放著五、六個文件夾。開的開,合的合;有的裝滿了文件,有的裝了一半,有的才放了一兩頁。出於本能,我動手整理起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移開最後一個文件夾後,一張電腦磁碟片露了出來。
「這是什麼……」我自言自語,目光停留在白色的標籤上——NN's Profile。
NN……哪個科目的縮寫這麼奇怪?原子核和中子?(註:原子核與中子的英文分別是nucleus和neutron)
等等!N……N……莫非……莫非是……寧寧?
我的心怦怦跳著。
儘管只是個不著邊際的猜測,好奇心終於戰勝了理智。我把磁碟片插進電腦主機,摒住呼吸看著驅動器的指示燈一閃一滅。
不知為什麼,我希望這張磁碟真的和寧寧有關,又希望自己的猜測錯誤……
十幾秒的時間彷彿幾個小時那麼久,終於傳來「嘩——」的一聲,顯示屏亮了起來。
真的是寧寧……一張笑容可掬的娃娃臉出現屏幕上。照片旁寫著……
怎麼會這樣?太出人意料了……寧寧……寧寧怎麼不姓雷!?
我眨眨眼,「丁寧寧」三個字如假包換地擺在眼前。寧寧不姓雷……姓丁?為什麼?難道……寧寧是從母姓的?為什麼從來沒聽雷講過?
我的心突然漏跳一拍。寧寧的媽媽……
這個彷彿不存在的人物,雷沒提過,我也沒問,只在心裡做了若干揣測。往好處猜是人的天性,我亦如此。也許,她和雷離婚了;更有可能,她已經去世了。幾番天真的假想過後,我便刻意將這個問題迴避,不敢,也不用觸碰這個禁忌。
我從來沒有像此刻這麼不安過。
這個人,她是存在的。即使將來不再出現,也不能抹煞她曾經存在過的事實。而且……她真的不在這個世界上了麼?誰能保證地不再出現?誰能阻止……誰又有權阻止她的出現?恐怕只有雷才知道答案……
甩甩頭,我強迫自己不去想這個問題,把注意力重新調回屏幕。
身高、體重、血型……除了這些基本資料外,還有大量日常生活片段的文字記錄和圖片,比記日記還要詳盡許多。
看著這一頁頁的資料,看著寧寧從嬰兒到孩童,從孩童到少女的照片,我竟有種親身參與她成長的錯覺——寧寧呀呀學語,寧寧學走路,寧寧學識字,寧寧學唱歌,……寧寧進幼稚園,上小學……寧寧第一次被老師表揚,第一次考試得滿分,第一次郊遊,第一次參加朗誦比賽,第一次上台領獎,第一次開生日Party,第一次
不知過了多久,一個陌生的名詞出現在寧寧十二歲的資料裡——摩爾尼綜合症。
我有個不樣的預感。我想起雷說過的話——寧寧身體不好……莫非,他指的就是這個……摩爾尼綜合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