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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頁     黃蓉

   

  「人家只是隨口問問嘛。」敏兒膽怯地縮進被窩裡。

   

  她以為得寵後就可以與眾不同,可以適度地嬌縱,要求一些只要是女人都會想要的東西,例如真心。

   

  可他沒有,他的心已塵封入幽暗谷底,不是他不肯給,是他真的沒有。

   

  「你兄嫂又找你討錢了?」女人開口泰半持有目的,尤其是歡場女子。

   

  楚孟揚不是生嫩的客倌,也不在乎一擲千金,是他的女人,他就會盡心盡力呵護。

   

  「不是。」敏兒還算老實,「她縱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拂您的意,何況那二百兩,足夠她舒舒服服過下半輩子了。」她掀開錦被,裸裎著兩條光滑的膀子,雪嫩凝脂,豐腴的身子裡在一件毛茸茸的白絲裘袍中,倚近楚孟揚,委婉承歡。

   

  這才是他喜歡的女人,溫馴柔順,鶯聲細語。楚孟揚摟緊她,低首含住她的耳珠,恣意愛撫著。

   

  既然不是她兄嫂的問題,肯定還有別的。他不問,等著她說。橫豎脫不了錢,就他而言,那根本稱不上問題。

   

  「孟老爺,您……您若是真喜歡敏兒,為何不乾脆贖了敏兒?讓敏兒長相左右,朝夕伺候您?」

   

  他游移的巨掌瞬息止住,激越的情潮一併急流湧退。

   

  是呀,贖她頂多耗去五百兩,是他龐大財富的一個零頭而已,的確算不得什麼。

   

  但,贖一個只想要錢不懂愛的女人回去做什麼呢?她不可能陪他胼手胝足、篳路藍縷、禍福與共的,跟這樣的女子只宜短暫綢繆,切忌長相廝守。

   

  不,天下的女人統統不適合做妻,更不值得動情。

   

  他之所以年過而立猶無妻妾,甚至得一男半女延續香火全不在他的考慮範圍之內,便是起因於他對女人的深惡痛絕。

   

  「不會有這麼一天,你最好死了這條心。」踱至矮几前,端起仍冒著氤氳的青瓷茶碗,低低啜飲。

   

  剛稜的五官,酷冷中有淡淡的恫悵。多年來,他總不對任何人吐露心事,他的人和他突然崛起的傲人產業,永遠是茶餘飯後大伙最愛談論的話題,然,它始終是個謎。

   

  「是,敏兒省得。」她也許天真,但不笨,明白長倚君側只是美夢一場後,立即乖順如一隻小貓咪。

   

  她不是他的第一個女人,當然更不會是最後一個。

   

  可,她已經很滿足了,楚孟揚對她的寵疼,遠遠超過任何闊家少爺,這份體恤,足以令她回味一輩子了。

   

  耳畔驀地一陣暖酥,她挺身,用最溫柔、最甜蜜的方式承迎他……

   

  ∮  ∮  ∮  ∮  ∮

   

  更深露殘,敏兒戀戀不捨為他整建衣冠,「那幅畫對您真如此重要嗎?」

   

  否則左護院縱使借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三更半夜跑來,硬生生將他請走。

   

  「唔。」楚孟揚神色一冷,驟添三分狠烈。

   

  那是他心靈深處重鎖的秘密,普天之下對他最為義重恩長、令他畢生難忘的一朵花。沒有「它」,他恐怕早已成流落街頭行乞的丐幫子弟。

   

  「你自睡去,不必等我。」

   

  沒有繾綣言別,唯留滿室寂寥,讓敏兒平添悲楚。

   

  「瓊林苑」外,反常地寒風凜冽,陰雲密佈。左護院及四名隨從已在馬車旁等候多時。

   

  「那幅畫現在哪?」楚孟揚滿臉焦切。

   

  「在憩園。」

   

  他的另一處別業。園內奇花斑斕,落英繽紛,是他最喜愛的一座休閑雅築。

   

  「走!」他幾乎是迫不及待的跳上馬車。

   

  憩園位於北池子,東五第八二巷衖櫻樹林內。這座木建的園林,青藍玉雕,黑夜中益顯雅致雍容,如一抹飄掠的雲,輕靈溫馨。

   

  守衛的奴僕一見到楚孟揚,慌忙敞開大門,欠身迎入。

   

  「老爺,請往書房這邊走。」

   

  園子裡最寬敞、裝飾得最精緻典雅的地方就是書房。因他曾是詩書滿腹、前程似錦的才子,只可惜……楚孟揚一踏入三面書牆的房內,即瞟見案前壁上,當中懸掛的那幅墨寶。

   

  第四幅了,連同先前的三幅,他幾乎費盡心血,不惜以巨額代價將牡丹的「遺物」一一買回。

   

  她說過,她會將精血靈性匯聚於其中一幅,會是它嗎?

   

  「你們統統出去。」他要單獨守候牡丹「現聲」,一如多年前,他們首次遭逢般。

   

  往昔是一頁不堪回首的滄桑史,他曾努力拋諸腦後,但願永生永世不再憶起。

   

  而今晚,時移物換,過去種種卻格外清晰,盡現眼前。

   

  「牡丹!」他低喚。「牡丹!」

   

  屋內靜悄悄的,畫紙謐寂索然,了無動靜。

   

  楚孟揚胸臆一擰,痛入骨髓。莫非天意?故意考驗他,必須尋齊五幅畫作,才可與牡丹再度重逢。是一種試煉,探他是否情真意切?

   

  頹然跌坐太師椅上,心窩裡如血刃相侵,滿腹似火燎肝腸……黑夜變得變得猙獰,他的失望愁緒倍增,彷彿要吞噬了整個人。

   

  樹梢有颯颯風聲,如湘裙窸窣,氣氛近乎詭肆。

  第二章

  「仙兒,老爺出去了,你快下來。」侍女小蝶端著一盤素果,鬼鬼祟祟潛入書房,對著牆上的其中一幅畫,輕聲喚道。

   

  「來了,來了。」那被喚作仙兒的俏麗女子,施施然由畫中走了出來。「哎喲!累死了,昨兒你家老爺不知哪根筋不對勁,在書房裡杵了一整夜不回房睡覺,害我在畫裡枯站得腰酸背疼。」

   

  小蝶抿嘴一笑,「仙女也會腰酸背疼?你騙誰?依我看,你是見著我家老爺長相俊逸,瞧得丟了醜了。」

   

  小蝶是在某年新春祭祀時,不小心窺見仙兒忍不住嘴饞地悄悄由畫上跳下供桌,偷取供品大啃大嚼,被她逮個正著。兩人不打不相識,越說越投機,從而變成了知心相交的莫逆。

   

  「你胡說,他那長相在南天門算是小巫見大巫,比他瀟灑倜儻的神仙多如繁星,我堂堂一名仙子,豈會看上個性喜尋花問柳的凡夫俗子。」她不過是被楚孟揚「牡丹」、「牡丹」亂叫得嚴重失眠而已。

   

  「是男人就沒有不風流的。」小蝶認為她家老爺只是「還好」罷了,屈指算算,前後才五名紅粉知己,且那五名女子對孟揚一般的死心塌地、魂牽夢繫,從不口出惡言批評他。

   

  可見他做人有多成功!

   

  「你啊,奴才性太重,才會將悖情負心的勾當看成理所當然。」好仙不與凡人逗嘴,吃點果子消消火。

   

  仙兒嗜吃桃,為此遭貶入凡塵,仍原性不改。

   

  「還有沒有?」

   

  一整盤桃子,不消一刻鐘,全報銷了。

   

  「我再去拿。」好在她家老爺別的沒有,就是錢多,要不然遲早讓她吃垮。

   

  「下回拿多點,不就省去跑來跑──」驚見小蝶的身子木樁似的釘在門口動也不動,仙兒好奇抬頭一望──天!這一望,發出了一身冷汗。

   

  「老……老爺。」小蝶渾身哆嗦,不知所措。

   

  「你到這兒來幹什麼?」楚孟揚口裡問的是她,灼灼雙目卻冷然瞟向仙兒。

   

  「我……我進來打掃,順便……教導新來的侍女仙兒,以後……書房的清潔工作就由她負責。」

   

  虧她機伶,撒謊技巧雖不純熟,但足可嘉勉。

   

  「是嗎?」他原想回書房打個盹,晌午尚有一筆重要的買賣得談。「去忙吧。你叫仙兒?」

   

  「呃,是的。」一緊張,桃籽兒猶含在口裡,來不及吐出,看上去彷似挨了一拳,鼓鼓腫腫的。

   

  「去替我煮碗麵,要快。」楚孟揚下定命令,即倚在椅背上假寐。

   

  「喔。」仙兒答應得心不甘情不願。

   

  「客居」憩園三年多,她連書房都不曾跨出去過,居然頭一次就叫她去煮麵,簡直有辱她的仙格。小蝶也實在很不夠意思,像老鼠見到貓,一溜煙跑得不見人影,害她必須獨撐場面。

   

  外頭花木扶疏,於她卻陌生得緊。

   

  廚房在哪裡?在這兒她算是「幽靈人口」,是未被登錄,自然也是不被允許的不速之客,怎可堂而皇之跑到廚房去煮麵?

   

  左繞三圈、右繞三匝後,她決定回到門口「變」一碗給他。

   

  「喏,你要的面。」

   

  瓷碗內,肉香四溢,素菜鮮綠,還外加一顆鹵蛋,夠豐盛了吧!

   

  楚孟揚接過碗筷,好奇地瞅她一眼。此女膽量頗大,完全無懼於他的逼視。不簡單!

   

  夾一口面送入嘴。

   

  呀!甘濃可口,香醇入脾,比他嘗過的山珍美食猶富滋味。

   

  「這面真是你煮的?」她才多大?十六?十七?小小年紀怎有如此「功力」?

   

  「當然。此物只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嘗?」便宜你這凡夫了!

   

  仙兒得意洋洋,渾然忘了她現在的身份是「奴婢」。

   

  「你娘教的?」女兒已然若此,做娘的自然更是技高一籌。

   

  「不是。」一株花兒哪來的娘?「我是無師自通,天賦異稟。」仙兒覺得他很煩,吃麵就吃麵,幹嘛拉拉雜雜問題一大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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