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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頁     黃蓉

   

  日暮鄉關何處去?煙波江上使人愁。

   

  一切原來僅是她的癡心妄想,愛上這樣一個人,除了傷心依舊只餘傷心。

   

  仙兒幽幽歎惋,翻身躍入畫軸……許久許久之後,週遭猶縈繞著聲聲歎息……像那一夜……

  第九章

  楚孟揚陰鬱森冷的眸光緊緊盯著牆上的畫,一瞬也不瞬,害門外的左從風和小蝶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口中默默祈禱這場暴風雨快快過去,恢復往昔的平靜無瀾。

   

  蘇月琪來探幾回,都被左從風擋在門外,無功而返。

   

  整個憩園霎時間全籠罩著僵凝的氣氛,大伙講話、走路統統自動放低聲量,唯恐觸怒房裡已足足雷霆大發了三天三夜的主人。

   

  「你還是不肯原諒我?即使水旺的死並非我蓄意造成的?」楚孟揚揮舞著雙臂,恨不能探入畫中將仙兒一把揪起來。

   

  可惡,又跟他來個相應不理,這女人的腦袋跟石頭一樣硬邦邦,說什麼她都聽不進去。

   

  難道他只能束手無策,困坐愁城?過往他遭逢數不清的橫逆與挫折,不都一路劈荊斬棘走過來了嗎?為何獨獨對她無計可施?

   

  她可以哭、可以鬧,可以做任何合理的、不合理的要求,就是不要一聲不吭,他會受不了的。

   

  原來這世上還是有金錢解決不了的事情。如果千金散盡得以買她一笑,他誠願傾蕩家產。可她明白嗎?

   

  笨女人!事情不弄清楚就亂吃飛醋。蘇月琪是他表妹,縱有一千個錯,他也無法置之不理呀!

   

  「名分」是他唯一給得起的,蘇月琪和他都清楚得很,今生今世他們就只能做一對有名無實的夫妻。

   

  仙兒搞不清狀況,偏他又生就一副臭脾氣,堅持不肯低聲下氣跟她解釋,才會越弄越僵。

   

  「握手言和怎麼樣?我不責怪你擅自離開憩園,害大伙平白為你擔驚受怕;你也甭拿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硬編派我的不是。」他自始至終不認為自己有錯,縱然有也是無心造成,該被原諒的。

   

  仙兒瞠目結舌,火得眼冒金星。

   

  長長的思念卻換來錐心的恨意,她作夢也料想不到,她會如此這般不能遏止地恨著他。

   

  「人命關天,在你眼裡居然僅僅是件雞毛蒜皮的小事?」他的良心被狗叼去了嗎?

   

  「要我說幾遍你才懂,水旺原就被病魔纏身,生不如死,況且左從風趕到的時候,水旺就已早一步斷氣了。生死由命,天意難違,你應該瞭解得比我更透徹。」

   

  倒也是。往生極樂,是件值得高興的喜事,凡人勘不破,枉她仙骨猶留七成,竟沾惹一身俗氣,莫名其妙地傷心斷腸。

   

  或許她想怪罪他的,另有緣由,只是害怕去承認,承認自己已泥足深陷。

   

  「是的,所以我也了然一切恩愛情仇皆屬虛幻,終至──」

   

  「夠了,我不是出家人,聽不來這些大道理。今世紅塵一遭,愛所當愛、血刃仇敵,但求漓淋暢快、無所虧負於心,就是我最大的心願。」

   

  仙兒白他一眼,鄙視他佛性太低,私心太重。跟這種人講道理簡直浪費唇舌。

   

  「很好啊,那你還不快回房去,愛你所當愛?」他在此地耗了三、四天,不怕冷落了那位新嫁娘?天底下最無情的男人當真非他莫屬。

   

  仙兒的心情是十分矛盾的,既渴望他留下,又害怕他果真是個狠心絕情的人。

   

  「挪揄夠了沒?」楚孟揚衝過去,作勢要扯下畫軸,揉成稀巴爛。

   

  仙兒屏氣凝神,心口撲通撲通跳得好厲害,擔心他做出不理智的舉動。

   

  由於去勢太快,寬大的袍袖不慎拂落桌上的燭台,熊熊火焰延著燭液短暫燃起大片舌信。

   

  楚孟揚彎身抬起燭台,突然靈光一閃──有了!

   

  「是你要我走的?」他詭異一笑。

   

  「腳長在你身上,沒人留你。」仙兒揚著臉,故意不正眼瞧他。

   

  「好,如你所願。」他說走就走,一眨眼已穿出迴廊,直奔西廂房。

   

  仙兒咬著下唇,兩翦清瞳下,又見晶澈朦朧的淚。

   

  如何方能拴住一名放浪形骸的男人?

   

  烏雲悄然躡足,將新月一口吞噬,前景如一團黑霧,好似將希望和光明都滅絕了。她心口擰疼得四分五裂,怎麼辦?

   

  登時,門外一聲驚叫劃破午夜長空──是小蝶!

   

  仙兒慌亂由畫中躍出,推門趕至長廊……沒有人呀!庭院中冷冷清清,僅一彎新月半掩地由雲層探頭窺視。

   

  剛剛的驚叫來自何處?小蝶呢?何以此刻闃無人聲?

   

  仙兒左右顧盼,陡見房中火光一閃,不覺魂搖魄蕩──她中計了!

   

  發狂地衝回屋裡,映入眼簾的是楚孟揚手中已將燃成火燼的畫軸。

   

  「你燒了它?你為什麼要燒了它?」她拚過去,企圖搶救剩餘的丁點機會,卻一跤栽進他懷裡,讓他抱得死緊。

   

  完了,那是她安身修煉的地方,燒了它,今後她將何去何從?

   

  「只要能留住你,就算燒掉整座憩園,我也在所不惜。」楚孟揚行事雖然果斷悍戾,但從未如今日這般孤注一擲。

   

  「你即使留住我的人,也留不住我的心。」她使盡蠻力痛打他。

   

  「會的,總有一天我會讓你心甘情願的嫁給我。」使盡渾身的力氣,將她擁個滿懷,這一刻他等了好久好久。

   

  「放開我!」噁心的感覺翻攪著她的腸胃。她無法忍受自己投入一個摟擁過其他女人的懷抱。

   

  一閉起雙眼,她就能想像楚孟揚笑摟新人縱聲歡笑的情景……柔腸猛然抽搐著,熱淚立刻湧現眼眶,那痛,居然如此令人倉皇失措。

   

  「休想!你不會有那個機會,勸你早早斷了想離開我的念頭。」他不會放開她的,相反的,他要緊緊纏住,間不容髮地……他專制地壓住她,霸佔她的身體,單手托起她柔潤光滑的下巴,深情吮吻……忽然,天地澄明瞭起來。

   

  他前所未有地愛著她,抵死纏綿地想攫獲她的人、她的心,以及她的全部思想和輕顰薄怒。可仙兒依然懵懂,唇畔凝出淒美絕望的哀愁,一邊貪戀、一邊又極端憎恨他的擁吻。

   

  楚孟揚故意忽略她眼角的淚光,女人的天職就該取悅男人,他沒有義務處處迎合她的喜怒哀樂,難道他如此愛她還不夠嗎?

   

  強橫將她抱往床榻,原想以最溫柔的方式和她共赴巫山,奈何一觸及她軟泥的身子,便不能克制地衝動野烈起來。

   

  來勢洶洶的需索,宛如久經飢渴的猛獸,令仙兒全然招架不住。

   

  顫抖著柔荑為他抹去額絲髮鬢的汗水,詫見他眸中孤注的深情,禁不住一陣心悸。他對每個女人都真誠相待嗎?

   

  是誰說的?男人心胸寬大因而得以濫情。

   

  「我不要嫁給你。」這句話仙兒相當鄭重其事地重複說了三遍。

   

  「你已經是我的人,全憩園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我甚至將正室夫人的位置留給你,而你卻還拿蹻不肯做我的妻子?」普天之下沒見過比她更不知好歹的人了。

   

  楚孟揚很佩服她,三兩句便能觸動他的肝火,讓他氣焰攻心。

   

  「當你的元配夫人很希罕嗎?」仙兒把鳳冠霞帔推在一旁,歪著身子躺在床邊,斜睨著一隻眼,酸溜溜地:「常言道:寧嫁販夫走卒,不與人共事一夫。」

   

  「你跟何人共事一夫?」

   

  「當然是你新納的小妾嘍!」萬事萬項總有個先來後到。他先前的荒唐放蕩她可以不計較,但之後的濫情非為,叫她無論如何吞嚥不下。

   

  楚孟揚森冷一笑,「你回來這四天,我可曾離開過半步?」

   

  沒有啊!「那又怎麼樣?」那位可憐女子那麼快就被他打入冷宮啦?

   

  仙兒聯想力特好,馬上想到自己岌岌可危的處境,不自覺坐直身子,面容慘澹。

   

  她不怕死,卻害怕遭到遺棄,如果有一天楚孟揚遺棄了她,她將如何自處?

   

  「不問問我娶的是誰?」他捧起大紅嫁衣塞進仙兒手裡,迫令她好生拿著。

   

  「橫豎是位姑娘。」她正因為心裡介意得要命,才特意不聞不問。

   

  「當然是位姑娘,當我有斷袖之癖?」楚孟揚又好氣又好笑,「這位姑娘你也認得。」

   

  「喔?!」仙兒落居洛陽,攏總認識不了幾個人,撇除倚紅院的煙花女子們,就只剩下……小蝶和──她霍地起身,急問:「是蘇姑娘?」

   

  「沒錯。」

   

  仙兒彷彿聽見自己的心狂跳,熾火猛然閃爍著。她怎麼可以忘記他們曾經是一對情投意合的未婚夫妻?是造化弄人,迫令他們勞燕分飛,然,真摯的情愛是不會因時空距離而泯滅的呀!

   

  仙兒頹然跌坐,心涼如水。她默然搖了搖頭,穩住心神,人生不過如此,她安慰自己。

   

  鏢形的月娘正放出奇特的光芒,如一把彎刀,冷伺著房裡的人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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