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磊卻笑了,他很篤定,她確實在吃醋,否則不會表現得那麼在意。
「是蘇旭的。」他向來不打誑語,尤其事關玫珍的名節。做這個猜測絕對有憑有據。
蘇旭對王玫珍做了什麼?他們哥兒們幾個泰半心知肚明。只不過他怎麼也沒想到,玫珍最後嫁的人會是趙賦文,而非她傾心相戀的初戀情人。
從殷虹眼中閃爍的疑惑眸兒,孟磊知道她也正為此百思不得其解。
「我們回台北吧!好多事情需要釐清並加以解決。」他接近她,用寬廣厚實的胸膛和手臂為她取暖。
天已經很晚了,窗外的霓虹眨著倦眼,有一下沒一下地亮著屢弱的燈光。這樣的夜色,淒清的街頭,令人特別容易感傷。
殷虹突地握住他的手,按向自己的心門,移近自己的臉龐,含在口裡,用力啃咬。愛得多深,咬得就多用力。
「很抱歉。台灣我是再也不會回去了。」
「為什麼?那是我們出生、成長、相知相戀的地方。我以為你到那塊土地應該有特別的感情。」他瞟了下手掌虎口的紫紅色凹痕,眉宇輕盧了下。
「可那也是我父母雙亡,家道中落,被逼得差點無路可走的地方。」是她曾經竭力想從記憶中抹去的地方。
「不會了,不會再有那樣的事。你忘了,你有我呀!」孟磊讓她的頭臉枕著自己的肩,經柔撫拍她的背。「你在顧慮我二媽?放心吧!她不足為慮。別怪她,她只是為了我好。」
「我誰也不怪,只怪我自己。怯於揮別過去,又沒勇氣迎向未來的人,哪有資格怨嗔他人?有時候我好羨慕你,身旁總有一大堆愛著你、為你盤算、為你好的人;不像我,孤苦零丁。」
「你不是個慣於自怨自艾的人。記憶中,你是多麼躊躇滿志。」
「那已經是過去的事了。現在的我,懦弱、怕事、膽小如鼠,做什麼都沒抱握。」她忽有所感的說!「如果哪天我們再要分離,只希望能夠好好說聲再見。」
「不要說這種不吉利的話。我們愛的考驗,經歷的煎熬還不夠嗎?從今天起我不會給你任何機會逃開我,除非我死。」
殷虹慌忙搗住他的嘴。「不要嚇我,尤其不要用如此殘酷的字眼惹我傷心落淚。我禁不起,我沒你想像的那麼堅強,你明白嗎?」
「簡單。答應我嫁給我,一輩子守候著我,陪伴著我,讓我分擔你的苦,承擔你的痛。小虹!」緊捉著她手臂的十指,幾幾乎乎要捏造她的肉裡去。
「你在逼我,你又在逼我。孟磊,我已經不再年少,已經夠成熟的瞭解到,一紙結婚證書並不表示情逾永恆;人的承諾非常容易生變、破碎,天長地久也不過是一句不切實際的戲言。」
「總而言之,你並不愛我?」
「不,我愛你。」脫口而出的話,連她自己也大吃一驚。「我……此時此刻我是愛你的。」
「那以後呢?」
「以後……我就沒把握了。」她微歎了聲。前面的路太過長遠,他們隨時可能因各種難以逆料的變遷分歧成兩頭,即使有了結果,仍不得不令人害怕未來無可預測的風波。
孟磊炯炯相逼的眼神讓她好想大哭一場,因為她想到了這幾年為追逐金錢在情慾中打滾的日子,想到飄著冷雨的台北之夜,想到母親臨終時哀怨不捨的眼睛。
因為想到一切她所承受的詆毀、譏諷與屈辱,剎那間她感覺自己像只折了翅的野鴿,在獵人的追捕下無處可逃。
「如果你想哭的話,就盡情哭個夠吧。」你哭的樣子依然美麗動人,像天使一般。孟磊憐惜地輕擁著她,把這份綺念遐思深埋在心底。「哭完了,我帶你回「你還是堅持要娶我?不在乎將來我很可能中途叛逃,或故態復萌做出不可原諒的事?」醜話說在前頭,以免將來風波徒生,他把一切歸咎到她頭上。
孟磊看穿了她其實並不高明的小小心機,冷凝一笑。「你永遠不會有那個機會聽這口氣,他好像準備用粗繩綁她一輩子。殷虹莫名地感到一陣駭然。
台北的天空依然灰濛濛的,密密麻麻的人群穿梭其間。像極了三十年前的黑白電影,被不搭調的色彩暈染得慘不忍睹。
殷虹遲鈍地發現,孟磊所定的路線與她的住所根本是背道而馳。他打算載她上哪兒去?
「你不準備送我回去?」她不安的問。
「嗯!我要把你藏起來,直到結完婚之後。」在這段時間,他不希望任何人或任何突發狀況來破壞他們的喜事。
他等這天已經等得太久太久了。
殷虹眼角掛著淚,因他的處心積慮深感抱憾和悸動。
「至少,我該打個電話給姥姥。她老人家現在一定擔心死了。」
孟磊點點頭,把隨身的行動電話遞給她。「告訴她,我很快會接她一起過來住。」
「嗯!」
姥姥在電話那頭叨叨絮絮念了一大堆。最後才提到王玫珍打了好多通電話找她,似乎有什麼急事。
「我們先到淡水一趟。」
「做什麼?」孟磊忙把車子駛向慢車道。
「找玫珍。記得你告訴我她離家出走了,可能到現在都還沒回去,不然怎會一個人搬到淡水住?」
孟磊二話不說,立刻掉轉車頭,飛快上了高架橋。
途中,殷虹有感而發地問!「要不要通知蘇旭?」
「他?」孟磊冷冷一笑。「他現在恐怕還在曼哈頓哩!」
殷虹默不作聲,她比誰都清楚蘇旭為什麼會莫名其妙的跑到美國去。
這個呆子,他難道就看不清什麼才是他該得、已經得到的?幾時他才學會珍惜和感激呢?他們到達位於淡海附近的啤酒屋時,玫珍已翹首等候多時了。
「你這人,好端端地為什麼離家出走?趙賦文老毛病又犯了?」明白了前因後果,殷虹連淡然的語調,都變得好沉重。
「找你們來不是為了訴苦。」王玫珍道:「我和他的婚姻算是完了。你們倆是我碩果僅存的朋友,在我生命的轉捩點上,真的很需要你們的伸出援手。」
她拉著殷虹的手交到孟磊的掌心,語重心長地。「你們是天生的一對,答應我,不要再鬧彎扭。如果連你們這樣相愛都無法共偕白首,叫我怎麼有勇氣去追求下一個春天?看看我,這身落魄的狼狽相,就足當年意氣用事所造成的後果。我用了大多的愛和恨編織成一張張的網,將自己困守其間,悲喜不能由己。如今,我總算想通了,唯有破網而出,才有較光明的未來,否則遲早有一天,我會窒息甚至悶死在裡面。我必須誠懇面對過去,面對自己,孟磊。我……「我必須向你道歉。」
「別說了,反正都過去了。」他無所謂地攤攤手,一笑置之。
「謝謝你的寬宏大量。但請放心,我不會這麼輕易就原諒自己。」她吸了下鼻子,嚥了嚥口水,又道!「聰明人知迫在生命的旅途中,何處該轉彎,何處該停下來緩口氣,看準了目標再勇往直前;只有像我這種傻里傻氣的人,才是一錯再錯,最後弄得滿盤皆輸。」
「事情也許沒到不能轉圜的地步。」殷虹總覺得夫妻此離是大不幸的事。「說不定,趙賦文還愛著你,只是一時鬼迷心竅,走岔了路。」
政珍一臉苦澀的笑,「不,他不愛我,我也不愛他,我們的結合是建構在一道原以為牢不可破的謊言上,現在孟磊回來了,謊言也面臨被拆穿的命運。想想紙的確包不住火:趙賦文的過錯、蘇旭的懦弱、還有我的幼稚無知,串成了今日複雜難解的局面,當真該死!」
「我說過了我不怪你。年輕時,誰不會或多或少做一些傻事,你也不也付出了代價?而我,我仍然沒有失去找想要的。」孟磊看看王玫珍,又看看殷虹,眼裡閃爍的不是憤怒和遺憾,是心滿意足。
「那就好,這樣至少能讓我稍稍安心一些。除了你們,我最對不起的就是趙賦文,因著這份歉疚,我真的誠心誠意想成全他,放他一條生路。」王玫珍滿眶的淚決堤而出。顫抖的右手自皮包取出一式兩份的離婚協議書,遞給殷虹。「幫我一個忙,好嗎?」
孟磊伸手,把協議書接過去。「等我見了趙賦文,看他怎麼說之後再決定不遲。」
「這份協議書,就是他半年前寫給我,希望我簽字認可的。」
這會兒孟磊和殷虹再無話可勸了安頓好殷虹和姥姥之後,孟磊專程跑了一趟內湖。
「她到底在哪兒?」幾天沒刮鬍子的趙賦文看起來比流浪漢好不到哪兒去。
「玫珍說,她要靜靜的想點事情,叫你不用找她,她很好。」說話時,孟磊的眼角注意它的反應。
趙賦文高吊在半空中的心,總算可以稍微放下來了。「快一個月了,就有再大的氣也該消了吧?放著家裡老的小的不管,叫我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