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家第一次的出現、之後幾次的巧遇、超級市場的廣告、大街上的冰淇淋、他每天的出現、他煮的晚餐、他溜直排輪的樣子、他耍賴黏在她身邊的樣子、他調情的樣子、他著急緊張的樣子……
凌亂的畫面在林詩皓大腦裡交織、糾纏,阻斷了她所有正常思考、判斷的能力。
她茫然地抬頭望向舞台,眼光和齊家交會的時候,他還對她笑了一下。
林詩皓突然決定,她再也沒辦法在這兒待下去。
下一秒鐘她有知覺的時候,人已經推開了小酒吧的木雕格子玻璃門,置身在室外沁涼的空氣中。
邁步往前走的時候,她根本沒想過要確定這是回家的方向,只是急欲逃離隔著一道牆,追著她那一聲又一聲未曾稍歇的「Iloveyou」……
林詩皓覺得自己像剛被冰水淋了滿身,腦袋被強迫著清楚到不能再清楚。
如果之前她能坦然自在,沒有芥蒂地和火熱攻勢中的齊家相處,這一番露骨至極的表白,也夠炸得她從「我跟他沒什麼」的荒謬假設中跳出來了吧。
姑且不論那首名為「愛很簡單」的歌在齊家口中究竟有幾分確實,他對她唱了這首歌,就代表了某種形式的……允諾,不是嗎?
她知道齊家不是個輕佻的人。
她「知道」?天知道她和他認識,跟她的假期一塊兒起跑,算算也不過半個多月的事。
「才」半個多月,事情就進展到一個她不知道怎麼處理的局面……
林詩皓吞吞口水,喉嚨有些緊澀,兩個噴嚏跟著噴了出來。好像有點冷……她心不在焉地拉拉身上的薄外套。
認識齊家以後,她好像也習慣了碰上各種她素來的精明能幹無法處理的事。
習慣某些她無法掌握、計畫的事,就順其自然吧。
好像真的滿冷的,兩個噴嚏夾雜鼻水眼淚往外衝,林詩皓在身上摸索著藏在某個口袋的面紙。
「喏!」一隻好心的手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冒出來伸到她面前,上頭赫然是她此時迫切需要的幾張面紙。
林詩皓毫不遲疑地接過來堵住快要抵擋不了地心引力的鼻腔分泌物。「謝謝!」才想到要抬起頭來道謝。
「不客氣。」一個沒什麼溫度的聲音。
「呃……你不是……還在台上唱歌嗎?」擤鼻涕的動作卡在一半,林詩皓尷尬又心虛地趕快看別的地方。
沒錯,正繃著臉、不滿地「睥睨」著她的,正是剛剛還在台上深情款款地唱著「Iloveyou」,讓林大律師夾著尾巴落荒而逃的……齊家先生是也。
「你不也該在燈光美、氣氛佳的位置好好聽我唱歌嗎?」他倒要聽聽大律師要找什麼「合理」的理由來解釋她「無理」的行為。
「我……我……」林詩皓頓時語塞,不過,名牌律師的招牌可不是擺著好看的。「我出來擤鼻涕。」急中生智,還用力擤了兩大聲以茲證明。
擤鼻涕擤得太用力,N個噴嚏也順便一起噴出來。
「我看你是打算「回家擤鼻涕」吧?!」齊家瞄瞄已經在至少一百公尺外的PUB。
噴嚏還沒停,林詩皓沒辦法回答。
看她滿臉通紅,連淚水都來不及擦的狼狽模樣,齊家實在不忍心再窮追猛打;其實追著她出來,心裡也大概猜出七、八分她的想法了。
「真的有那麼冷嗎?」嘴裡一邊納悶地問著,齊家一邊脫下自己的外套往林詩皓身上披。
勉強止住噴嚏,林詩皓拉了拉齊家加的外套。「謝謝!」喉嚨很緊,聲音是她硬擠出來。
「除了這個你就什麼都不肯說,是吧?」這不是責備,是齊家的無奈。
「說什麼?」沙啞的聲音裡是心不在焉,因為林詩皓的心思在別的地方;比被一首情歌嚇到還重要的事。
「喜歡我唱的歌嗎?」他決定轉個彎,換個方向問。
「嗯,你唱得很不錯。」不愧是靠語言文字吃飯的,一心二用還能避重就輕避得恰到好處。
不可能,她不可能在幾十分鐘裡得了重感冒……那又是什麼呢?林詩皓的腦袋以超速運轉著。
會不會是他太急了?齊家想,畢竟要在這麼短的時間裡逼一個堅持感情空白的女人承認什麼,真是挺強求的事。
但至少,他想知道她對他的感覺啊!
「你喜歡嗎?」他沒有點明是「歌」還是「他」。
「很好聽啊。」
這……這算哪門子答案?!齊家苦思對策。
「齊家!」林詩皓的鴨子嗓門使盡全力冒出最大的聲量,打斷齊家的「陰謀」。
「嗯?」
「你們PUB那杯「頑童」裡頭是不是加了奇異果汁?」她問的方式好像這是全世界最重要的問題,巴巴地等著他的答案。
「有啊,奇異果汁是孟桓的最愛啊。為什麼問?」
「這下好玩了……」林詩皓一副「果然沒錯」的模樣,滿意地點點頭。
「老天!你的臉怎麼紅成這樣?」來不及追究林詩皓的答非所問,齊家留意到很不尋常的事。「你在發燒!」他一隻手放在她額頭,一隻放在他自己頭上。
「對啊,我知道。待會我的頭還會腫成兩倍大。」林詩皓稀鬆平常地說著。
「現在不是開玩笑的時候!」齊家的心情現在已經完全被「緊張」所取代。「你的意識還清楚吧?」他很「用力」地端詳她,想瞧出究竟怎麼回事。「我看我還是盡快送你到醫院好了!」
「不用了啦,趕快回家倒是真的。」林詩皓擋住齊家伸出去要攔計程車的手。「我該早點告訴你的,齊家。」她聳聳肩。「我剛好不巧不小心──對奇異果過敏。」
— — —
「你真的不打算去看醫生?或者到藥房拿個藥也好,不會很麻煩的,巷口不就有健保藥局?還是我開車送你去醫院,好不好?你只要搭電梯到地下停車場就行了,我回去拿了車鑰匙我們就走好不好……」
電梯門開。
「不好。」林詩皓酷酷地丟了話走出電梯。如果這樣一路被同一個人在電梯煩到死的現象還一直持續下去,她真的已經做好了搬家的心理準備。
「可是你這樣下去不行啊!」齊家緊追在她身後,火燒屁股似的緊張聲音也沒停。「你看你皮膚上都是疹子,臉紅得像要燒起來,眼睛也像要噴火……還有……」
林詩皓從外套口袋撈出鑰匙,開門。
「你每隔一分鐘就會噴嚏眼淚鼻涕咳嗽全發作一次……」
林詩皓踏進家裡,轉過身面對齊家。
「你確定你真的沒事嗎?」
「再見。」林詩皓關上門。
要不是門被「快又有力」的齊先生一掌給擋了回來,她這一段酷到最高點的表現就可以讓這帥氣的甩門聲貫徹始終了。
「幹嘛?」林詩皓看著抓著門不讓她關的齊家。
「你幹嘛關門?」齊家的口氣不會比她好到哪裡去。
「到家了。」難不成還讓門開著招攬顧客?
「然後呢?」原來剛剛他講的話她全當放屁。
「然後什麼?」難道洗澡、睡覺還要向他報告?
齊家扶著門框大歎一口氣。
他歎氣個什麼勁?她才要歎氣吧。
林詩皓瞪著眼前這個男人,覺得自己真是個非常有耐心、修養非常好的人。
從她告訴他她的過敏病犯了開始,他就沒有一刻停下嘴過,像只老母雞似的圍著她呱呱叫──而且叫的全都是一樣的內容,問她要不要看醫生?要不要上醫院?要不要吃藥?
聲音還正常一點的時候,林詩皓已經盡了全力說服他這是她的老毛病,這些症狀全是正常的過敏反應,她沒事,只要回家休息就行了。
開玩笑,他會比她瞭解自己的身體嗎?
不過既然這傢伙對她費力講的重點充耳不聞,繼續他那永無休止的聒噪,回家路上的後半段,她也樂得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也來個充耳不聞了。
「你真的不去看醫生?」齊家很認真地問。
林詩皓搖搖頭。
「也不肯吃藥?」不死心,再問一次。
更用力地搖搖頭。
「那好!」齊家下了重大決定。
下一秒鐘,林詩皓髮現自己雙腳騰空,人已經被抱離地球表面,往「她的」屋子裡走。
「喂!你做什麼?」她連忙勾住齊家的手臂穩住自己。
齊家摸到門旁邊的電燈開關,一按──幸好電已經來了,瞬時一室大放光明。再輕輕鬆鬆地抱著林詩皓往沙發的方向走。「是你說不看醫生也不吃藥的。」
林詩皓沉下臉。「這算是威脅?」未免也太小題大作了一點吧?!
「不,這算是妥協。」齊家把她穩穩地放上沙發,自己蹲在她面前,定定地看著。「既然你堅持要待在家,我又擔心你接下來不知道會出什麼狀況。所以我決定,在你症狀完全恢復前,由我──在這裡看著你。」他還不忘用手指點點她以示強調。
「「你」決定?」林詩皓很努力想用腫在一塊兒的臉部肌肉做出「挑眉」、「不以為然」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