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樣的「小小騷動」?」林詩皓直覺這是最好玩的部分。
「也沒什麼啦,只不過PUB會湧入比平常多個一、兩倍的人潮,噪音造成附近住戶抗議而已罷了。」
「你們到底做了什麼?」
「上台玩玩樂器、唱唱歌嘍!」
「真的?」林詩皓轉頭問齊家,他點點頭。「你說在美國的時候在酒吧唱Band賺錢過,沒告訴我你回台灣還繼續下去。」
「不賺錢的,只是好玩。」齊家輕描淡寫地把話題帶過。「說老實話,你沒事挑今天冒出來幹嘛?」這句是對孟桓說的。
「不是我要說你,齊家。」孟桓絲毫不介意他擺出來的臉色。「正事很重要沒錯,偶爾也得關心一下這票哥兒們的死活啊。」他意有所指地說。「看你多久沒回來湊熱鬧了……」
「講重點!」齊家不耐煩地開口。
「路易回來了。」孟桓平鋪直敘地講了齊家要聽的話。
「路易?!當年咱們最炫的吉他手路易?!」齊家難忍激動地問道。
「沒錯。」孟桓點點頭。「不過你得有心理準備,他現在不太一樣嘍!」
「是嗎?」齊家往舞台的方向看過去。「你該不會是要告訴我,現在霸著吉他不放的那個傢伙就是路易?」他瞇著眼注視正撥著吉他弦,和Keyboard手有說有笑地對著音階的金髮碧眼外國男子,那是一張全然陌生的臉。
「如果我說沒錯呢?」
齊家皺起了眉頭。
「你知道他出了什麼事?」
「誰知道?!」孟桓聳聳肩。「幾年前平空消失,大家就當他回國去了。現在換了張臉出現,他說他就是路易的時候還沒人相信哩,直到他秀了他那套指法……怪怪!反正大家早有默契,互不過問私事,單純玩音樂,交朋友。」
「沒錯。」
「怎麼樣?有沒有興趣上去玩玩?我記得當年路易跟你一搭一唱,沒多少人比得過你們。」
「你確定現在還是嗎?」齊家依然望著那個與他記憶中無一絲相仿的「路易」。
「不去試試怎麼知道?」林詩皓清亮的聲音插了進來。
在旁邊聽了這麼久,她可也明白了七、八分。若說台上的外國男子和齊家的搭檔真有孟桓說的那麼神,她就是最想一聽為快的人了。
「去嘛!去嘛!我都沒聽過你唱歌耶!」不等齊家反應,林詩皓又加一句。
齊家將視線調回孟桓身上,似笑非笑地瞪著他,用眼神責怪他「原來這才是你的目的」。
「別看我啊!」孟桓舉起雙手投降。「不是我沒聽過你的歌哦!」
「好啊,有何不可呢?」齊家也不是婆婆媽媽的人,乾脆地站起身,拖了孟桓往台上走。
林詩皓不意外看見幾個男人友情乍現、真情流露地互相捶打叫囂一番的場面,看來要讓她真正見識這個LiveBand的功力還有得等。她好整以暇地伸伸懶腰,起身往正對著舞台、視野絕對比這小角落好的吧檯靠過去。
「喏,你的「頑童」!」在高腳椅上坐下不到幾秒鐘,還來不及往舞台方向看去,林詩皓的耳邊就響起了這樣的聲音。
一杯琥珀色的液體已經擺在她正前方的吧檯上,林詩皓不是很確定地抬眼看看吧檯內一身白襯衫、黑領結的制服裝束,卻又靈活俐落地抄起各式酒類混和著的女酒保。
「你認識我?」照理說,這杯酒該由剛才的小妹送到她才離開的那個「座位」才對。
「不認識。不過我認識和你一起來的那傢伙。」女酒保下巴朝林詩皓身後比了比,手上的動作沒停,勁道十足地上下搖動起亮得刺眼的鋼杯。
林詩皓點點頭,放心地端起她面前的酒輕啜了幾口……嗯……很淡,各式各樣不同的味道混雜其中,卻幾乎嘗不出什麼特定的口感,液體入喉的瞬間只感覺得出很原始、很輕忽,很……微妙。
林詩皓又往嘴裡送進一大口。
「別喝得那麼猛,這酒的後勁可是很強的。」女酒保正把鋼杯裡冒著氣泡、看似可樂的液體倒到玻璃杯,頭是低著,話卻擺明是對林詩皓說的。
「這就是你心目中的「頑童」?」林詩皓突然有了攀談的興致。
Sabrina把調好的「長島冰茶」推給吧檯邊的小妹,抓了紙巾擦了擦手。「沒錯,在我看來,這群大男生各自有很豐富的背景和特質,但是在這個PUB裡這些都只能隱藏在他們的音樂和友誼之後。在這裡,他們都只是單純、原始,愛叫愛鬧的「頑童」而已。」
林詩皓注視著這位長相清麗,名喚Sabrina的女酒保,想在她那甚為年輕的臉上找出與年紀不相合的滄桑,來解釋她這般的洞悉世情。削著極短的黛咪摩兒頭,還聞得出一點學生味的Sabrina絲毫不畏縮,睜大炯炯有神的眼,落落大方地與她對視著。
「如果你是在猜我是不是算那群老男人一夥的,我可以明白告訴你不是。我認識他們也不過是最近一年的事,這個Band全員到齊,今天我也是第一次見到。」Sabrina自動為她解惑。
「可以冒昧問你出社會多久了嗎?」學生不會有這麼敏感的嗅覺,對週遭人的動向。
「信不信我今年才剛從大學畢業?」Sabrina眨眨她靈動的大眼,百分之百年輕女孩的模樣。
「不信也得信啊!「小妹妹」。我說句話你別介意。」
「願聞其詳。」
「心境太早蒼老不是什麼好事哦!」
「這個我知道。」Sabrina笑著聳聳肩。「也不是我自己願意的。就留給我自個兒操心好了,你等著聽的歌來嘍!」她指指林詩皓身後,提醒她Band的表演要開始了。
Sabrina回頭去忙調酒,林詩皓則轉過高腳椅,倚著吧檯等著看一場LiveShow。
舞台上的幾個男人都已經就定位,背吉他的、彈Keyboard的、坐在爵士鼓後頭的;齊家背在身上的是Bass,林詩皓一點都不驚訝這個有點年紀的人會玩這種很Rock、很年輕的玩意兒。
他是個年齡、心境和行為不能劃上等號的人;這是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林詩皓對齊家做出的結論之一。
「久違了!各位,不管是新朋友,還是老朋友。」率先執起麥克風的,是林詩皓不認得的鍵盤手。「這個舞台上,已經很久沒有這麼熱鬧的場面了……好吧!讓你們識破了,我不是十八歲的Keyboard神童……不過相信我,十八歲的時候我Keyboard彈得和現在一樣好。」
台下傳來了輕輕的笑聲,很多人的輕笑。
「好啦!好啦!我知道。」紮著小馬尾的Keyboard手像是和同伴們應答了什麼,才回過頭來面對觀眾。「這幾個傢伙急著要露一手,再拖下去我恐怕會被踹下去……」
又是一陣笑聲。
「總之,我們主唱要挑戰一首很新的R&B,大家就等著看他的功力嘍!」
一連串的鼓聲緊接在Keyboard手的話結束之後,隨即融入場中各式樂器聲,前奏的旋律漸漸成形,林詩皓聽出來是首她知道的歌,只是一時叫不出名字。
Keyboard手手上的麥克風交到齊家手上,開唱之前他還不疾不徐地講了兩句話:「這首歌,獻給一位很特別的女孩──」
「忘了是怎麼開始,也許就是對你一種感覺。忽然間發現自己已深深愛上你,真的很簡單……」
林詩皓如遭雷擊地被定在座位上。
他在唱情歌耶!齊家在對「一位很特別的女孩」唱情歌!
原本斜倚著吧檯的林詩皓立時正襟危坐,緊緊盯著台上的主唱,注意他的眼神往哪兒飄。
好啊!原來齊家的心上人在這兒!
無暇細想胸臆中那股突然冒出來、梗得挺不舒服的酸意是怎麼回事,她現在只想瞧瞧那個讓齊家「有感覺」的人到底生得什麼模樣;明明整天和他廝混在一起的是她林詩皓才對呀!
「愛的地暗天黑都已無所謂,是是非非無法抉擇,沒有後悔為愛日夜去跟隨,那個瘋狂的人是我,喔……」
事情……有點奇怪……
齊家的眼神如林詩皓預料到的固定在某一處,很專注、很深沉,教人喘不過氣來……
隔著用餐區和走道一段不小的距離,他正瞬也不瞬地看著她,嘴裡唱著情歌。
林詩皓沒辦法打量、評斷那個「很特別的女孩」什麼,因為她自己就是那個女孩。
「Iloveyou……」
她迅速伸手抓住吧檯邊緣,防止自己從高腳椅上摔下。
「一直在這裡,Baby……一直在愛你,喔……」(註:歌詞出自陶(吉吉)的「愛很簡單」)
四周的東西化成茫茫的一片,林詩皓沉入深深的思緒當中,片段的記憶和想法包圍著她,唯一聽到的聲音,是那聲重複的「Iloveyo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