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弟不敢問嗎?我來問!」毫無心機的峻德齊,果然不負他的期望,爽朗地一把攬上峻德修的肩頭,哥兒們似地掛在他身上。
「大哥,咱們三個剛剛站在你旁邊,不小心在你的衣襬上發現了一片葉子。咱們從上朝時就一直對你衣服上的那片樹葉很感興趣。怎麼?今天是翻牆進殿的嗎?」峻德齊無視峻德修冷凝的面孔,一邊自顧自地笑著,一邊攤開手掌,讓他看看方才從他衣服上拈下來的證物。
峻德修面無表情地垂眼看了看那片葉子,以二指捻起,隨手一甩,似是未施力,葉子竟入木三分,牢牢釘嵌在左前方的樹幹上。
四周親眼目睹的衛兵莫不悚然一驚,倒吸了一口氣──按規矩,任何人皆不得在大殿門口展示武力,違者一律格殺!
但礙於峻德修是城主的義子,又是峻德城最為倚重的四王之一,所有衛兵們互相看了一眼,面有豫色,大夥兒隨即極有默契地當作沒看見,繼續站崗。
峻德齊雖然神色未變,僅是向樹幹淡淡瞟了一眼,吹了一聲讚歎的口哨後,手臂還是乖乖地自動從峻德修肩上滑下。
這情況很明白,老大在示警了。
就算他的命再硬,也要留著下回繼續玩,識時務者為俊傑嘛!
峻德齊不以為意地向一旁踱開。
「呵呵呵!二哥,你這直腸子最好改一改,免得有一天也被老大釘入樹幹裡,讓人當柴燒了。」老四峻德平抑住笑,優雅地從他們身旁走過去,率先離開。
「喂,你過河拆橋?你不是也好奇得要命?這會兒竟當起無事人來啦!別溜,給我說清楚!」峻德齊看了看大哥的臉色,隨即順水推舟,給自己找了個台階下,似真似假地追上老四理論去了……
「大哥。」一直落後在三人身後的峻德治,此時才踱到峻德修的身旁,語氣隱隱帶著一抹憂慮和不甚贊同的意味。
「老三,你只要看著就好,什麼都別說。」峻德修雙手負於身後,垂眼側首向他望了一眼。隨即唇角含著難解的笑意,悠閒適意地跟在前方兩位兄弟的身後。
峻德治輕輕蹙眉。
方纔,他敏銳地注意到,峻德修射葉入木的舉動分明是向四周衛兵故意挑釁,也成功地讓衛兵暗地裡起了一陣小小騷動。
他擔心這事會有後遺症。但是,他更擔心大哥晦莫難測的心思,他──似乎越來越有往危險偏鋒挑戰的傾向。
他有預感,再過不久,峻德城內鐵定會掀起一股不小的惡風險浪,而始作俑者,肯定是一向陰鷙難馴的大哥。
天生的英雄生於亂世,是幸,還是不幸?
峻德治靜靜地望著峻德修的背影感歎……
※※※
果然如峻德治所預測的,城內突然開始怪異地瀰漫著一股山雨欲來的窒悶感。
不只是峻德城內,就連整個天下似乎也都受到牽動,開始隱現浮騰變動的徵兆。
峻德城內氣氛詭譎的原因,在於來自朗日城的一位密使,和一封極有可能改變天下局勢的密函。
坐擁天下貨物運輸脈衝的朗日城,暗遣密使到峻德城,申明朗日城願意與峻德城交好,扶助城主峻德天龍奪下天下大權,登上天下共主之位。
朗日城主朗日尚還透過密使清楚地向峻德天龍表明,他只想向峻德城主索求峻德修得自諶城的一名進貢美人,其他便無要求。
條件看似簡單,但是最麻煩的是,如何應付峻德修那陰晴不定、令人畏怯的狂肆性情。
眾大臣正在大傷腦筋、頻頻商議如何向修王開口討人的同時,知情的峻德修卻毫無任何動作,乾脆連早朝都避開了,命僕人搬了張長椅到「修羅苑」中的涼亭,悠閒地拉著諶霜濃一起斜躺長椅,享受偷得浮生半日閒的樂趣。
「你今天不去上早朝,這樣好嗎?」偎著暖熱結實的身軀,諶霜濃昏昏欲睡地問道。
「無所謂。」峻德修挑起胸膛上一綹細柔的長髮,在修長的指間纏繞把玩。
「你是四王之一,卻不在早朝中出現,城主不會怪罪嗎?」
「放心,一切都在我的盤算之中,不會有事。」
「你的盤算?」她聞言抬起頭,晶瑩似水的雙眸望進他深沈無底的眼眸中。
近來她一直覺得不安。
這個男人做的每一件事,總是狂妄自我到了極點。
他狂妄到每一個所做的決定,全看他當時情緒的高興與否,毫不顧忌會得罪到誰,即使對方是培養他成年的峻德城主,或是攸關峻德城未來成敗的朗口城主,他也一樣不放在眼裡。
但她總覺得,他一言一行的背後,似乎含著不為人知的動機。
這男人好深沈,深沈得有時會令她感到驚恐。
「他們今天一定有很重要的議題要討論。我的立場太敏感,不適宜在場。」
諶霜濃冰雪聰明,立即會意是朗日密使來訪的事。
她的心情急遽摔降到谷底,萬分沮喪地倒回他厚實的胸膛上。
「為什麼朗日城主要以我做為交換條件?」諶霜濃那一對柳似彎眉,蹙成一片濃濃憂鬱。
自從獲知消息後,她便一直處在心神不寧的狀況下,幾乎夜不能眠。
她想不透,自己只是一個平凡女子,何德何能受到如此青睞?
「這件事讓你聲名大噪!你現在可是舉世無雙、傾國傾城的人間絕色,是不是該高興一下?」峻德修揚起低沈的揶揄笑聲,技巧地不對朗日密使來訪的事做任何評論。
「打從我選了你當作我的貢品美人開始,不管走到哪裡都有人跟我搶,這總是事實。」
諶霜濃聽了,感到有些受傷,難過地低了頭。「抱歉,為你惹來麻煩,非我本意。」
「無所謂,反正你帶來的麻煩,正合我意。」峻德修唇角微揚,噙著一抹難解的淡笑,伸出長指,勾起她圓潤光潔的下巴。
「什麼意思?」他的話充滿玄機,讓她聽得極為迷糊。
他又露出了那抹飽含詭密心思的笑容。
她益發能夠確定,這男人正在醞釀某件事!
「你不用多問。接下來,你只要乖乖待在我身邊,哪兒都不要去,我自會保你平安無事。即使是城主召喚,除非我親自帶你去,否則你絕不能單獨離開修羅苑,知道嗎?」他細細撫著她嬌嫩的芙頰,指掌流連不去。
「嗯。」她輕輕頷首。
「我要你親口承諾!」峻德修突然露出嚴厲的眼神,強勢地鎖住她的雙眼。
「我保證,除了你的指示,我任何地方都不會去。」她柔順地答應。
「很好。咱們好好休息一下,過不了多久,很可能有機會需要勞動筋骨,到時想休息就難了。」峻德修彎起雙臂枕在腦後,閒適地閉上眼睛,當真開始休憩假寐。
諶霜濃憂悒地凝望著他的睡臉,心頭千絲萬絮,交纏得一片混亂。
整件事雖然與她的命運息息相關,而她卻完全沒有干預的力量。她所能仰賴的,只有他。
他表明了會守護她,但他會保護她直到最後嗎?
或是,真如她所憂思的,在他驚人而未知的權謀運作裡,她只是他無意中得到的一枚有用棋子,在靜靜等待被運用的最佳時機?
「怎麼在發呆?快睡!」峻德修忽然睜開了眼,對上她亮澈帶霧、欲語還休的眸子。
「嗯。」諶霜濃閉上眼,傾身伏回他身上,不願再多想。
不論他未來將如何處置她,她都已無法回頭。
誰教她的心早已死心塌地地落了根,收不回了,但卻連一句「君勿負我」的要求都不能開口。
這是……「心甘情願」之後,必須嘗到的悲愁滋味嗎?
※※※
「修王,城主請您立即上殿。」傳令官恭謹地彎著身,平伸雙臂向峻德修呈上詔書。
峻德修坐在椅上,支著下巴,垂眼看著傳令官,一動也不動。
直到傳令官被盯得全身不自在,額上開始冒出汗滴,峻德修才懶懶的發聲回覆。
「我知道了,詔書拿上來吧!」
傳令官明顯地鬆了一口氣,動作迅速地將詔書送到峻德修手中後,立即退下。
峻德修看了看手中的詔書,嘲諷一笑後,將詔書隨手丟向一旁。
諶霜濃端著茶走進大廳,剛巧看見他的舉動。
「修王,您的茶。」她一面將一隻精緻的白瓷茶盞遞給他,水眸卻好奇地頻頻瞄著躺在桌邊的詔書。
「老狐狸耐不住了,下詔書要我上殿去見他。」峻德修慢條斯理地輕啜一口色澤翠綠的茶水,對四溢的茶香滿意地點點頭。
無意間發現諶霜濃會泡一手好茶,因此總愛叫她在午後為他親手沏一杯茶。
諶霜濃聞言感到胸口一窒。
「哦!」像是詔書會燙人似的,她飛快移開視線,神情有抹不安。
「你在擔心?」峻德修不動聲色地觀察她的表情。
「城主既然這麼慎重的找你上殿,他的心中一定做出了某種決定,這個決定攸關我的來去,我當然會擔心。」她輕鎖眉頭,幽幽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