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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華蓉

  霜濃要是走出冷宮,讓世人知曉她的存在,那麼她命中的血光死劫……想到此,諶壽的臉色變得更加灰白。

  「怎麼?還是堅持不行?」得不到諶壽的回答,修王厲眼不耐煩地向他掃去。

  「不、不行……」修王深沈的表情讓諶壽一驚,即使心裡百般惶恐,仍強自鎮定,硬著頭皮拒絕。

  「不行?」修王緩緩轉身,眼神陰冷地一沈,浮起嗜血的殺意。

  他向待命的部將舉起手,門外訓練有素的士兵一接到指令,立即舉起兵器進入備戰狀態。

  諶壽的臉色立即變得死白,突然明白修王只是在找尋再度發動征戰的藉口,將無辜百姓的性命當成了兒戲玩耍的籌碼。

  不管死十個、百個,甚至上千個人,對他來說,都是一樣。

  諶壽深深地懊悔。他惹上的,果然是「戰鬼」。

  諶城戰敗已成事實。現下,修王什麼都不要,只要一個女子。若是諶城獻出霜濃,便能平息這場愚蠢的戰端,保住全城百姓。

  但是,霜濃是他的女兒,是他已逝的愛妃曾要他起誓守護的唯一血脈,他怎麼捨得?百姓無辜,他的女兒又何嘗不無辜?

  百姓與骨肉,孰輕?孰重?

  諶壽內心正在痛苦的天人交戰之際,霜濃已替自己決定了未來的命運。

  「慢著。」霜濃突然靠近修王,踮起腳尖,伸出雙手拉下修王結實有力的手臂,緊緊地抓住。

  「我可以跟你走,但請你放過其他無辜者。」霜濃將他的手臂緊緊握在胸前,怕他突然掙開,揮下屠城指令。

  她極有勇氣地直視著修王染上戾氣的雙眼,音量雖然不大,迴盪在一片僵凝肅殺的大殿裡,竟異常清脆。

  「我說話算話。」修王看了一眼自己偎貼在她柔軟上的手臂,莫測高深地盯住她。

  修王唇邊扯出沒有溫度的笑紋,但眼中帶笑。他笑睨這朵白蓮在纖細如柳的表象底下,蘊涵無比驚人的勇氣。

  她竟然不怕他,甚至敢挺身阻止他。

  這個發現讓他心情突然大好。

  「謝謝你。」霜濃眼中閃過釋然。

  修王一撇唇,作勢要抽回手。霜濃也在同時發覺自己情急之下不合宜的舉動,霎時間粉臉微微一熱,馬上放開手。

  「霜濃……」諶壽啞了聲音,眼底滿滿是做父親的卻無法保住骨肉的心碎。

  「別難過了。這諶城多我一個少我一個,沒什麼差別,就當我仍然深居內宮吧!」她淡淡地說。

  從出生以後,便隔絕於冷宮十六年,瞧見不怎麼熟悉的父親眼中泛出老淚,她的心裡實在是興不起太大的波瀾。

  「霜濃……」耳中聽見女兒淡漠的音調,刺得他胸口一陣疼。

  諶壽黯然轉身,勉力吞下喉間硬塊,巍顫顫地深吸一口氣,向修王說道:「我只有一個小小的要求。臨走前,可不可以讓我辦一場喜宴,讓咱們諶城風風光光的送霜濃出閣?」他唯一能為女兒做的,只有這個了。

  「喜宴?沒必要!她只是我挑中的降貢品,而且我馬上就要回峻德城。」修王毫不留情地回絕。

  「降貢品?」諶壽撫住胸口,臉色驀然一變。堂堂一城之主的女兒,竟淪落為敵人的戰利品?

  「為了霜濃的名節,能否請你遷就一下……」

  「我沒時間逗留在此。」修王有些煩了。

  「可是霜濃是我的女兒……」諶壽心急地求情。

  「囉嗦!」修王眉心一擰,不理會諶壽近似哀求的神情,突然伸出手拉住霜濃,向殿外走去。

  霜濃一愣,忘了縮回手,小腳也不由自主地向前走。

  她低著頭,看著自己的纖手被他黝黑有力的手掌緊緊地包了個厚實。

  他的手又大又暖,掌下的粗糙厚繭,磨在她敏感的手心,一陣麻癢迅速穿透她的胸口……十六年來不曾與異性如此親近的霜濃,微微熱燙再度襲上臉頰。

  短短的一個時辰,她臉紅的次數多得令自己難以置信。

  被扯痛了手腕,霜濃顧不得臉上的燥熱,也顧不了依依不捨伸手想拉住她的爹親,被動地邁開腳步「霜濃……」看著女兒踉蹌嬌弱的身影,諶壽心中無比懊悔。「都是我的錯呀……要是我從未引來『戰鬼』,霜濃仍然會安全地待在後宮裡……」現在一切都已後悔莫及。

  當年「九指神算」為甫出生的霜濃批過命以後的警語,猶言在耳──這娃兒命格奇險,千萬不能讓這女娃兒踏出後宮半步,即使是你,也要離她越遠越好。否則,要是讓世人知曉了這孩兒的存在,不但她自己躲不過血光死劫,還會引起蒼生浩劫!

  莫非霜濃當真躲不過死劫,注定要死於芳華初開的年紀?那蒼生浩劫,又是會如何因霜濃而起?

  一瞬間,冷顫爬上諶壽的背脊。

  ※※※

  頭一次見到高大異常的戰馬,諶霜濃有些嚇著。

  峻德修顯然不是個憐香惜玉的人,絲毫不曾問她是否騎乘過馬匹,也沒想到即使騎過馬,長年養在深宮的嬌弱女子,怎麼也不可能有機會騎上巨壯嚇人的戰馬!

  修王拉著霜濃步出諶城大殿,來到部下為他牽來的戰馬身側,鐵臂圈住霜濃的纖腰,不容她掙扎,僅略微彎身,一使力,便輕易地將她高舉起來,放到馬背上,隨即也踩上馬鐙,穩穩跨坐到霜濃身後。

  身後突來的熱氣,讓霜濃不知所措,身子直覺地就要向前傾──「你想在馬兒奔馳的時候,掉下去摔斷頸子嗎?」修王正沈聲派出軍令,撥出部將和部分兵力接管諶城時,發覺到霜濃的動作,不悅地伸出有力的臂膀,將她重重往後扯回來,俯下頭在她耳邊警告。

  「我……」霜濃咬著唇,臉色蒼白地微微搖頭,兩隻小手反射地抓住他圈在她腰間的鐵臂,彷彿尋到安全的浮木。

  「沒乘過馬?」他終於察覺她的懼意。

  「嗯!」她低聲承認。

  「我沒辦法幫你找轎子,你就忍耐點,我帶的是軍隊,必須迅速移師回城,不能因為你一人拖累所有人。」

  「我知道。」霜濃盡力不低頭向下望,強自壓下遠離地面的不安全感。

  「好女孩,我保證不會讓你跌下馬背。」修王讚賞著,一手環到她身前撈起韁繩,一手穩穩攬住她的纖腰,將她納進他堅實渾厚的胸膛裡。

  霜濃的心口突地一跳,一股說不出什麼滋味的情愫,悄悄滲入空白了十六年的淨地,染上痕跡。

  修王沈聲一喝,領在將士之前,率先向城門行進。三千兵馬立時偃聲無息,訓練有素地跟隨修王退出諶城。

  靜肅威武的軍容行經大街時,震懾住所有諶城百姓,大家全停下動作,屏住呼吸,就連孩童都感染到不尋常的氣息,噤聲不敢哭鬧。

  霜濃此時才深深驚覺,她身後的男人,果然一如傳聞中的可怕!

  威嚴煞人的天生氣勢,令人驚異的領兵才能,這個男人似乎生來就是要成為睥睨亂世沙場的「戰鬼」。

  高高坐在隊伍最前首的戰馬上,她感覺到兩旁神色敬畏的百姓,張大著眼睛,直直瞪著她和修王。

  不習慣成為注目焦點的霜濃,有些許的不自然。

  她不知道百姓看見與修王同乘一匹馬的她,會有什麼想法?他們用的是什麼眼光看她?

  思緒混亂當中,整隊兵馬也緩緩撤到城外。就在馬兒邁出城門,即將揚蹄奔馳之際,霜濃福至心靈地轉過頭,越過修王寬厚的肩頭向後看去,正巧見到當了她十六年名義上的「父親」諶壽,踉蹌地登上城門垛目送她──她看見爹爹顫巍巍地伸出手向她揮舞,佝僂的身形彷彿衰老了十幾歲。

  霜濃看不清爹爹的臉,直到真正離別的一刻,似乎才瞧見爹爹隱藏了十多年血濃於水的在乎。

  或許爹爹在她小時候對她曾經有過關愛,卻在八歲娘親去世那年,便徹底冷落了她。

  然而,不管最初的理由是什麼,一切都將隨著她的離去而飄散。

  霜濃歎息一聲後轉回頭,掩住刺入眼底的微澀。

  修王隨著霜濃的視線回頭,頗富深意地看了城垛一眼,隨即濃眉微鎖,面色不豫地攬緊掌下的柳腰,用自己的身軀密密擋住懷中人兒的身影,阻絕城上那道焦灼難捨的目光。

  一聲令下,修王帶著霜濃及軍隊朝峻德城的方向馳騁去,留下一片滾滾煙塵……黃昏時,修王軍在落雁坡紮營。

  修王一下令,所有士兵立即下馬安頓,各司其職,極有效率地紮營生火,分配巡班,不見一絲紊亂、含糊。

  無事可做的霜濃,怕擋了人家的路,於是靜靜地退避到樹下。

  她的目光被一抹頎長、結實的身影給吸引住──穿梭在各個士兵之間巡視的修王,身上散發出天生的領袖魅力,所到之處,自然而然成為眾人注目仰慕的焦點。士兵們一一抬頭對他打招呼,眼中滿是信賴、崇拜的神采。

  霜濃有些明白了修王軍令人畏懼的原因。一支常勝軍隊,在精不在量,除了軍員素質高低,旺盛團結的軍心士氣更是致勝的關鍵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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