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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頁     華蓉

  「傻丫頭,老夫投身朱府食客十多年,幾乎是看著妳長大的,妳這點兒心思,我會看不出來?」老者呵呵笑出聲的音調充滿疼愛。

  朱瀲眉看著眼前這位慈眉善目的白髮老人,感染了他的笑,粉色的唇不自覺地緩緩勾起。

  從開始長記憶的兒時,她便已記得他的存在;直到在爹的授意下,向老人行過拜師大禮,成為唯一的入室弟子,老人亦師亦父的教導她所有的事,他在她生命中的地位更加深不可拔。

  當年,整座朱府上下,包括她曾經呼風喚雨、權傾一時的爹,全尊敬地喚他為「流泉大夫」,至於他的本名,不知道為什麼,竟沒一個人記得。

  更玄的是,也沒有人記得流泉老大夫到底有多「老」。

  老人不只發白,連眉毛、鬢角、長鬚,全是雪花花的白。

  他老得讓人看不出年紀,渾身透著一股教人莫名地望而生畏的仙骨味兒。

  「我好不容易救起他,不想眼睜睜的看他回去送死。」她垂下眼睫,伸手在樹幹上輕輕剝著老脆的樹皮。

  「直接告訴他墜崖的真相,補上他失去的記憶,不就可以把他留下來了?」白髮老者的表情嚴肅了一些些,看著她的眼神露出一抹微微的精光。

  「他主動放棄那段記憶,表示他不願意記起。既然如此,我們又何必勉強他重拾他捨棄掉的空白片段?」

  「眉兒,他是因為肉體受到重創才造成失憶,這個狀況也許只是暫時性的,要是他想起來了,他仍然會想走的。」老人提醒她。

  「到時再說吧,至少他不是現在要離開。他現在回去的話,絕對必死無疑。」她抬起細緻的小臉,露出固執的表情。

  「峻德齊王的忠誠心和責任感是出了名的,妳阻擋不了的。」他撚鬚轉身看向小屋。

  屋裡的那個男人,意志力也強得異於常人。從極高的懸崖向下摔落,傷成那樣還能咬牙撐下來,不是一般人所能做得到的。

  「這兒是絕谷。」只要不告訴他出谷的路的話,依他的傷勢,短期內想要自行出谷,是不可能的。

  「一座小小絕谷能困得住天下聞名的峻德齊王?妳太小看他的能力了。」他還是不大贊同她的想法。

  「師父,我們對他來說,只算是陌生人。由我們口中得知峻德城主要誅殺他,他會相信嗎?萬一他不信我們的話,為了求得真相,反而不顧一切的奔回峻德城送死,那麼,我們善意的勸告,不就成了一道他的催命符?」

  「說到底,妳還是堅持要留住他?」

  「能保他多久,便是多久。」她的眼神異常堅決。

  「也罷!不過,聽師父一句勸告。當那個男人想走時,千萬不要攔他;他的面相顯示,還有命定的任務必須了結。」

  「命定的任務?那是什麼?」朱瀲眉偏首隨口問道。不過,心裡也不大期待會得到答案。

  師父總是如此,常常會講些高深難解、充滿玄機的話語。

  「呵呵,天機呀!」

  朱瀲眉毫不意外聽見這句話,只是沉默的挑了挑眉。

  第二章

  命定的任務?

  是指他必須再回峻德城去嗎?

  但是,峻德城主的眼裡已明顯的容不下他,他要是回去了,還能活命嗎?

  這些天機,師父說是從他面相看出來的,是哪兒呢?

  是飽滿的額?濃揚的眉?挺俊的鼻?還是……他那唇角微微提起、即使不笑的時候依然好看的唇?

  朱瀲眉的雙眼,不由自主地在峻德齊那張雖然滿佈擦傷疤痕,卻依然無損男性豪氣的臉上梭巡,看著、看著,不由得竟發起呆來。

  「女人,我還要多久才能下床?」一聲不客氣的粗魯問話拉回朱瀲眉游移到九霄雲外的思緒。

  他不耐煩地瞧著這個捧著藥碗一動也不動、淨是死盯著他看的怪女人。

  由於她虐人為樂式的療傷法,峻德齊打一開始便死也不喊她的名字,只一徑「女人、女人」的喚她。

  聽起來有些粗俗,但是,從他嘴裡喊出,倒不讓人覺得刺耳。喚久了,反倒像是兩人之間才獨有的暱稱。

  「再兩個月才能拆掉板子。」她一整面容,確定自己方纔的心思並無洩漏之後才回答。

  「兩個月?我還要等兩個月才能走?」他瞪大眼。

  「拆掉板子後,可能還要再一個月,你的腿才能重新適應行走的能力。而這裡是絕谷,想憑你的體力躍上崖頂,恐怕已經是大半年後的事了。」到時,天下情勢也底定,他也不用急著回峻德城去送死了。

  「什麼?」峻德齊不信的大叫。

  半年?他得在這兒窩上半年?

  那峻德城怎麼辦?義父怎麼辦?

  「不行,我不能等半年,峻德城需要我。」峻德齊不由得皺眉。

  「你以為,峻德城少你一個,就會垮了嗎?」她看出他的思緒,冷冷地潑了一句冷話。

  「是不會。」他沒好氣的回答。「但是峻德城主對我有養育之恩,我有義務站在他左右幫助他。」

  「伴君如伴虎。你不怕有一天功高震主,你尊敬如天的義父會容不得你站在他左右?」

  「不可能。我又不戀棧君皇之位,絕不可能有貳心。」峻德齊嗤之以鼻。

  「我爹當初就是這麼想的,最後,他莫名成了叛國逆賊,讓君皇株連九族!就是因為他固執難移的忠心,讓所有的人都為他陪葬!」她咬牙說道。

  「妳爹……」聽出她語氣中的異樣,他微愕抬頭。

  「忠臣?歷史上的君皇有幾個能容下忠臣?」她霍地起身,將手中的藥碗重重地放到桌上後,拂袖而去。

  峻德齊瞇眼,沉默地看著她的身影消失在門後。

  她的身世引起了他的興趣。

  朱姓重臣……

  好耳熟啊……

  思考運轉的同時,他的視線轉到桌上那只孤零零的碗。

  那碗藥……不是要給他喝的嗎?

  可他現在渾身包得像條臘肉,無法下床,要怎麼拿到三尺之外的碗?

  峻德齊苦惱地瞪著近在咫尺、卻遠如天邊的藥碗,不由得再度對自己摔廢的身軀感到氣餒。

  突然間,他眼珠子一轉,瞄到門柱邊垂直地向門內長了一排六、七顆大大小小的黑色香菇。

  再定睛一看,他覺得疑惑,怎麼每顆香菇上頭都長了一對眼睛?

  ※※※

  她提著裙急速地向前疾走,一路上有人喚她也不應,直到來至林中某一株百年巨木前才停下來。

  她扶著大樹不停地喘息,過了好久才壓下胸口劇烈翻騰的情緒。

  自從那一天,朱家天降血禍之後,她恨死了「忠心」這兩個字。

  她怨恨一心想當忠臣的爹,要不是爹的愚忠愚仁,他們朱家不會一夕全被誅滅。

  她洩憤的向樹幹擊了一掌。捶痛了手,巨木依然文風不動,靜默地取笑她的激動和近乎幼稚的自殘舉動。

  朱瀲眉握著刺痛的手,心也跟著抽疼著。

  峻德齊的話,再度勾起她對爹的記憶與恨意。幼年時那種惶恐的感覺在岑寂多年之後,再度浮出,一點一滴的重複啃蝕。

  狡兔死,走狗烹。

  悲哀的忠臣下場,千古不變。

  但是,依然有許多人執迷不悟。

  她不懂爹,也不懂峻德齊。

  他們想追求的,究竟是什麼?

  朱瀲眉茫然了。

  ※※※

  「你們是來探望病人的嗎?」峻德齊對著門口那排香菇頭,露出白牙一笑。

  七顆香菇頭立即縮了回去,卻從門外傳來一陣慌亂推擠聲,好不容易平靜之後,一個男孩首先站了出來,神色有些靦腆。

  「呃、咳……我們是來看看你的傷勢的。」這個男孩似乎是這群香菇的頭頭,負責發言和開先鋒。

  其它六顆香菇,這次改長在男孩的身後,右邊三顆、左邊三顆,其中有一顆最低,長在男孩的膝窩後頭。

  「謝謝你們。」峻德齊笑看著面前這群怕生又好奇的孩子。

  「喂,你們別躲了,出來和客人打招呼呀!」背後被又搓又推的極不舒服,惹得男孩不快,一個轉身,把六顆香菇頭的原形全揪到床前,排排站的見客。

  七顆香菇現身,五個男孩、兩個女孩。

  七個孩子的個頭,像階梯似的一路矮下去,領頭進來的男孩最年長,約莫十多歲,接下來就是兩個女孩依次站在男孩身邊,接下來的四個男孩一個比一個小,最小的看起來應該才剛會站。

  大眼小眼互瞪了一會兒,峻德齊挑眉開口。「我不是夫子,沒召你們過來排隊罰站吧?」

  幾個孩子吃吃笑出聲,打破房內的生疏尷尬。

  峻德齊看著站在大男孩身邊的女孩快速的移步到一旁,抱起打算坐到地上去的娃娃,另一個女孩則牽起倒數第二個正打算吸吮自己手指的小男孩的手。

  其餘比較大的兩個小男孩,則跟靠在最年長的男孩身邊,一臉專注地研究著他渾身包紮的部位。

  這些孩子乖巧得體,看得出來他們的爹娘曾教過他們良好的應對禮儀。

  「你……應該很痛吧?手腳都被木板夾起來耶!」大男孩一臉敬畏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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