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浣兒急呼一聲,心頭驀地湧起陣陣涼意。
「別再說話了,娘。好好休息一會兒,我出去幫幫小月。」浣兒壓下惶然,低聲哄著母親人睡。
王夫人閉上眼,唇角微微上揚,整個臉色彷彿顯得較紅潤有元氣,不似先前奄奄一息的虛態。
浣兒走出房間,想著母親的話。
幸福?只是嫁個理想夫婿而已嗎?除了這個條件,應該還有些什麼?
她隨即搖了搖頭,對自己嘲然一笑。
何必為這麼奢侈又遙遠的念頭傷神?
她現在最掛心的,只有母親的情況。
況且她總隱隱覺得,巖葉山莊的人如果一出現,就是母親的大限。前天,大夫甚至交代她心裡要有最壞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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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了廳堂,面對著父親的牌位,她出神了一會兒,突然承受不住地低頭掩面。
老天!求求您,別連娘也一起帶走,否則,就剩她一個人了……她心裡斷默禱著,渾然不覺訪客的到來。
他以為她在哭,但在稍後她抬起臉蛋時,他驚訝地發現,那張白皙的小臉上竟是乾的。
這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莫殷磊面無表情、不動聲色地暗忖。
從垂掛在她胸前極為眼熟的龍鳳暖玉,莫殷磊確定了她的身份。
他記憶中的小粉娃兒,長這麼大了?童年的模糊印象,馬上被眼前清麗精緻的面容取代。
他環視了一周窄小簡陋卻不失潔淨的屋子,看得出主人刻苦勤家的努力。
六年前,王家出事時,她還只是個十歲的小小孩兒。她是如何撐度這些艱困的日子的?
不過,由眼前所見,他看得出她是個有精神的女孩,並非是個以淚洗面苦苦過日的菟絲花兒。
這個認知讓莫殷磊的嘴角浮起一絲涵義不明的笑容,靜待她發現他的存在。
浣兒好不容易振作精神,當她抬起頭來時,瞧見意料之外的人影,立即受到不小的驚嚇,她向後跌退了一步,右手撫著狂跳的胸口。
天啊!這些人何時進來的?悄聲無息的舉止宛如鬼魅一般嚇人。
她看了一下,除了眼前這個面容冷峻,帶著迫人氣勢的白衣男子,身後還有兩名護衛打扮的隨從,宛如門神一般訓練有素地分立在門口兩側。
她在心中暗暗擔心,王達和小月都在後山,若是這些陌路人心懷歹意,該如何是好?浣兒十分懊惱自己的粗心大意,竟讓門扉大大的敞開著。但她也明白再惱也沒用了。於是,浣兒強裝鎮定地開口。「公子有事?」
莫殷磊從她驚慌防衛的眼神,以及繃緊的嬌小身軀,看穿了她的心思。
在這人煙罕至的山郊,她的危機意識的確是太缺乏。這個想法令他的眉頭不由自主地皺了起來。
彷彿要嚇唬她似的,莫殷磊硬是抿著唇,像個雕像一般靜默地反手看著她。
浣兒得不到男人善意的回應,反倒被他責備似的薄怒眼神瞪得胸口發涼,頭皮也跟著有些麻顫。
一瞬間,她有一種奪門而逃的衝動。
空氣中無形的細弦緊繃著,也一併撕扯著她的每一條神經。
她鼓起勇氣,想再度開口時,冷肅的白衣男子終於仁慈地開了金口,也收回警告意味的瞪視。
「浣兒姑娘?」他低沉的問句,只是一句客套的開場。
「我是。」他認得她?王浣兒反倒訝異不已。
「在下莫殷磊,特地來探望王夫人。」他的語調冷冷淡淡,聽不出什麼情緒。
但相形之下『莫殷磊』三個字卻彷彿像一道震雷貫穿過浣兒的意識,讓她整個思緒一片空茫,嘴角微張,驚駭的眼眸睜得大大的。
「這麼快……」她低低地喃道。稍早不祥的預感突然又再度湧上,而且益形強烈,強得她莫名衝動地想將她和他身後的人用她冰冷且顫抖的手推出門外,就像將災禍推離一般。
莫殷磊看著她蒼白沒有血色的面容,兩道冷峻的濃眉微微一蹙。
「浣兒?」他低喚一聲。她的反應讓他不解,她似乎排斥著他的到來。
她該高興的。浣兒如此地提醒自己。
母親不就是一直盼著他來嗎?若是母親知道了,欣喜的心情可想而知。
但……但是,她就是甩不掉心中那股詭異的冰涼,那感覺涼得她不知所措。
「浣兒。」他又喚了一聲,而且帶著一絲不耐。不管她的心思如何,他對她的心不在焉感到不悅。
這女孩奇怪得很。當初是她們先送出暗示婚約的書信,現在見著了他,理應是喜形於色,怎會是如此愁容滿面?
他原本以為他會被當成助她們脫離苦海的救星。怎料一開頭,她就給了他許多意想不到的驚奇。
此刻,他對他的這個『未婚妻』開始有了興趣,不再以事不關己的無謂態度看待這場婚約。
因為他的『未婚妻』頗值得他繼續探索。
「浣兒。」他第三回喚她,多注入了一些細不可察的溫和與堅持。
這一喚打動了浣兒恍惚掙扎的心思,也尋回了理智,揮開荒謬的惡寒感覺。
「莫公子先請坐,只有粗茶招待,請別見笑。」終於想起待客之道,浣兒強自鎮定地從屋中唯一的方桌上提起壺倒了一杯茶給入座的男子。
雖然眼前的這個男人是她的『未婚夫婿』,但她的感覺卻是那麼怪異又疏離。
因為她對目前的日子很滿足,生活自給自足,不必仰賴他人。所以對於未婚夫的來到,只覺得他是那麼多餘。
或許,等他見了母親後,她再私底下與他溝通商量,畢竟沒有人會想娶一個配不止門第的媳婦,不管怎麼說,王家到底是沒落了。而且經過了這些年,兩家未曾往來已久、或許莫家早忘了當初類似口頭戲言的婚約。甚至已有了將兒子另外婚配的打算,因此莫家沒理由不答應。再者如果真是這樣,由她取消婚約,倒也不會太唐突。
浣兒心思回轉著暗暗打算,莫殷磊也耐著性子喝了口茶。懷著深意地細細審視她的眉眼、表情,一時間,兩人竟無言相視而不覺,直到後堂傳出急咳聲,浣兒才如夢初醒。
「對不起,失陪一下,」她提起裙擺急切地返身趕往後堂去。
莫殷磊緩慢起身,向門外兩人使了個眼色後,也隨之人內。
母親一聲咳過一聲的嘶啞撞擊著浣兒的心。她奔到裡屋,快步來到床沿,一手扶著母親,另一手輕拍著母親瘦骨嶙峋的背脊。
待她咳嗽緩了下來。浣兒轉身想倒杯水時,莫殷磊也不知在何時早已棒著杯子站在她身後。
她訝異而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接過水杯,就著母親無色的唇邊,讓她慢慢地啜飲。
王夫人撫著起伏的胸口,注意到了立在一旁、俊朗的男子,從他身上,她依稀可見當年小男孩的輪廓,一時間王夫人有些激動,忍不住心酸,眼內也霧了起來。
「磊兒……是磊兒嗎?」她不確定地問道。沒想到,他真的來了。她激動地伸出顫抖的手想握住他。
莫殷磊遲疑了一下,接住了她的雙手,在他的童年記憶裡,王夫人是個豐腴溫柔的美婦,但此刻,當年抱著小娃兒的白玉纖手竟變得如此瘦稜粗干,讓他在心中禁不住微歎造化作弄。
「侄兒殷磊特地前來探望夫人。「 .
聞言,她激動得哽咽,只能搖著頭。「令尊、令堂可可好?」當年王家遭變,風聲鶴唳,為免牽連無辜,決然地斷絕了與莫家的魚雁音訊。不知不覺,竟過了數載年頭。當年的閨中好友,恐怕都已各自白頭了。
「托您的福,兩位老人家身體還算健朗。他們也對您思念得緊,當初接到書信時,奉想親身南下。但家父腿疾復發,不便舟車勞頓,因此由侄兒代替雙親先來探訪,表達雙親思念之意。」彷彿有股魔力,莫殷磊低緩陳述的嗓音安撫了激動的王夫人,浣兒也不自覺地開始聽著他說話。
「原來如此……」王夫人點頭,又思忖了一會兒才道:「我時間不多,也不再客套了。磊兒,你……你可已經有婚配了?」她難掩心焦,屏氣詢問。女兒幸福全端看此時。
浣兒一驚抬頭,看向母親一眼,欲言又止,然後低下了頭,隱住她的表情。
「殷磊尚未娶妻。」她的舉動落人莫殷磊眼中,他不以為那是嬌羞的姿態。他推測著她排拒他的可能理由,眼神閃過一抹難懂的思緒,但隨即又掩沒在冰黑的深眸裡。
王夫人沒漏掉那抹精光,那是一種深沉駭人的城府。早年跟著先夫在官場中的見識使她學會了從眼神識人。由此可見,莫殷磊這孩子是個難以駕馭的複雜人物。
她突然有了一絲絲的遲疑與憂慮。浣兒個性獨立剛烈,完全不似外表一般柔弱,將她交給這樣的一個人是對,抑是錯?
但是錯又如何?只有將浣兒托付給他,她才能安心。至少,他會保護她一生。
他雖然深沉了些,但身上有一股坦然的正氣,不似邪佞之輩。於是,她又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