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是……來投靠親人的。可是,不知道怎麼的,這兒竟被查封了。」林嵐芷猶豫一下,才慢慢開口,警覺的隱瞞住身份。
「聽說是這兒的主人勾結盜匪,走私越貨,已經被通緝啦。你看,那兒牆上還貼有那人和他閨女的畫像呢。」大嬸向旁邊一指,林嵐芷隨著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
這一望,讓她窒住了呼吸,幾乎嚇破了心神。
那畫上的人,不就是她和爹嗎?他們竟成了通緝犯?!
「被通緝了?」此時此刻,她只覺得天地之間,已無容身之處。
「是啊,你們還是快離開,免得惹上麻煩。」大嬸好心的提醒。
「咦?我怎麼覺得這兩人和那兩張畫像有些神似?」在人群之中,一個不大不小的聲音在此時響起。
「耶?是有些像……」其他人開始注意到不對勁的地方,紛紛交頭接耳了起來。
「我……我們和這兒的主人是……遠房親戚。」林嵐芷煞白了臉,心跳如擂鼓一般,快得好像要從胸口撞出。
「哦,難怪這麼像。」拜潦倒流亡的生活所賜,兩人的氣質和體形早就變了,和畫像中的神氣差了許多,因此有人立即相信她的說辭。
「對啊,看那老爺子,瘦得不像樣,跟那個福福泰泰的通緝畫像差多了,怎麼可能是同一人?」既然父親都沒有嫌疑了,誰還會去懷疑到女兒頭上?
認為是誤會一場,有人無聊的走了開去,於是四周人群漸漸散去。
林嵐芷通體發涼,不敢大意。她扶起心智似乎有些渙散的林老爺。「爹,我們離開這兒吧。」這兒非久留之地,先離開再說。
「小伙子,你們打哪兒來的?」早先那位熱心的大嬸仍然沒走,對他們的來歷充滿好奇。
「我們……是從北方來的。」林嵐芷微皺起彎細的眉頭,擔憂的看了看神情茫然、沉默不吭一聲的林老爺。
「北方啊?離這兒可遠了。你們再來要找誰投靠去?」大嬸和善地又問了一個問題。
林嵐芷搖搖頭。「沒有人了。」這位親切大嬸讓她毫無戒心,她直覺的有問必答。
「那你要上哪兒去呀?」大嬸一聽,同情心頓時氾濫開來,忍不住關心起這對落魄可憐的父子。
「我……我也不知道。看哪兒有破廟先棲身吧。」林嵐芷垂下眼。除了破廟,還能上哪兒?
「破廟……不安全吧?怎麼不去住客棧?」大嬸不甚贊同的皺眉。
「我們……沒有錢了……」林嵐芷一聽,非常羞赧的小聲說道,雙頰也不自禁燒紅起來。沒有錢……這對以前富甲一方的林家來說,不啻是則天方夜譚。
「呃……這樣啊……」大嬸尷尬的笑笑。「對了,我叫豆腐嬸,就在前面那條巷子拐進去,做豆腐的那家鋪子就是了。你如果有需要的話,可以來找我幫忙。」她古道熱腸的說。
「謝謝你,豆腐嬸。」林嵐芷露出許久不曾出現的微笑,感到無比溫暖。
豆腐嬸正要開口時,聽到遠遠有人叫喚她。「唉呀,出來看熱鬧,都忘了家裡正忙著,我兒子正在叫我,我得回去了。」豆腐嬸慌張的轉身,臨去前又回過頭。「小伙子,有事來找我啊。」她不放心的又交代一次。
「我知道了。」林嵐芷微微點頭。
待豆腐嬸走遠了,她輕聲喚道:「爹?爹?」
林老爺兩眼渙散,對她的叫聲聽而不聞。
林嵐芷有些慌,連忙搖著他的肩。「爹,你沒事吧?」如今只剩她和爹兩人相依為命,爹千萬不能出事。
過了許久,林老爺才沉重的搖搖頭。「沒事……」他蒼老無力的回答。
「我們走吧,爹。」林嵐芷扶著爹慢慢向前走。
兩人蹣跚的步履,全落在身後一雙黑如深潭的眼眸裡。
待林嵐芷他們兩人走遠後,方流墨靜悄悄的從陰影處走了出來。
一向平靜的心湖,悄悄地掀起一波極小極小的漣漪。
漣漪微小得連方流墨本身都不自覺……
這一個多月,他冷眼看著林家父女的潦倒、窘迫,突然覺得自己接下了不適合的任務。
他對家破人亡的林家父女,漸漸產生一種像是同病相憐的情緒。
而林嵐芷的轉變,更是他從來不曾預想到的狀況。
她聰明的將自己改裝成落魄小乞兒,刻意抹上灰泥掩住嫩白的臉頰;細心地打點手中的財物,忍受粗劣的衣食,住破廟、睡野地。他甚至親眼看到她在沒糧可吃的時候,為了越來越病弱的爹親,完全可以不顧自尊,向人家乞討些微的雞肉末和湯汁。
在兩個月之前,林嵐芷只是一個完全不知人間疾苦、被人寵上天去的千金嬌嬌女。而今,她渾身的銳氣全消失了……
偶爾,方流墨甚至忍不住恐懼的暗想,這種磨難,會不會折損了她旺盛的生命力?
直到有一次,他看見她和一群向她和她爹丟石頭、出言譏笑的小孩們打架。而那些小孩兒的個頭並不比她小多少。
她渾身爆發出亮眼的氣焰,使他莫名的安下一些心。
他震撼地看著她滿身傷痕,像頭小母獅一樣,護衛著無力抵抗的爹親。
這表示林嵐芷的生命力並未凋零,只是深深地收斂了起來。她的一切改變,讓他隱隱約約冒出又憐又疼的揪心情緒。
一路上,他秉持著復仇執行者的角色,強迫自己狠下心來,冷眼旁觀。
但是,奇怪的感覺卻開始慢慢的侵蝕他。
方流墨覺得他的心口不知不覺裂了一道縫,而且正逐日擴大。他覺得他自己似乎也像莫殷磊一樣,掉入某種陷阱中。
更奇詭的是,他竟毫無掙脫抵抗的意願……
第三章
面臨山窮水盡的地步時,回憶也會成為一項極為奢侈的負擔。
明知會走到這一步,但在她找上最大的一間當鋪,變賣了身上最後一塊玉珮後,林嵐芷還是忍不住地在當鋪旁的巷子裡哭了出來。
那塊玉珮是娘留給她、唯一可以睹物思人的東西。
娘死的時候,她還太小,根本記不得娘的長相,只知道,這塊雕著鳳的翠玉是娘生前最喜愛戴在身上的。十幾年來,她將玉珮細心的貼身收藏,藉以彌補沒有娘疼愛的空虛。
用手背抹掉淚水,一抬頭,林嵐芷在巷口不意外的看到一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影。
方流墨!這個陰魂不散的傢伙!
雖然,他很少在她面前出現。但是,她憑著直覺知道,他從頭到尾一直跟在她們後面,冷酷的旁觀他們所有的羞辱和落魄。
從兩個月前家園被毀,方流墨那雙如影隨形的視線便不曾消失,疼得她如芒刺在背。明知道一舉一動有一雙眼正在看著,她卻怎麼樣也無力甩脫。
「出現了?」她哼笑一聲。「又是來看笑話?看夠我的狼狽了嗎?」林嵐芷睜大圓圓的水眸,充滿恨意地瞪他,口氣非常惡劣。
「你剛從當鋪出來?」他看看那間當鋪,神色有些怪異。
「我上哪兒去還要跟你報備?你真當自己是牢頭?」她瞇住眼嗤了他一聲。
「我只是要來確定,你們沒有偷偷跑回北方。不然,我很難對我家少主交代。」方流墨頎長的身軀充滿壓迫感的堵住巷口。只瞧他背著手站立,俊秀的臉上帶著刺眼的斯文笑意。
方流墨不動聲色的將林嵐芷從頭到腳看了一遍。一身灰藍色的粗布衣裳說不上骯髒,但是衣服到處補丁,臉上抹了一道道的泥灰,看來就像個不折不扣可憐的小乞兒。
一瞬間,方流墨深邃的黑眸黯了一下。從前林嵐芷總是一副飛揚驕縱的模樣,那種神采像一團火,令人目眩,永遠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而現在,她的雙眸疲倦滄桑,眼神中不自然的閃光是由令人心驚的恨意點燃。
這是十七歲女孩兒的眼神?十七歲的年紀,原該是打扮得漂漂亮亮、自由自在在北方草原上騎馬馳騁。
不知怎麼的,他懷念她曾經嗔目跺腳地和他唇槍舌劍,卻不掩天真的表情。
「林家已經被你們逼得走投無路,加上我爹臥病在床,就算想回去也沒能力,你們還不滿意嗎?」沒有察覺他千回百轉的心思,林嵐芷忿忿地轉過頭,手中捏緊了方才進當鋪所換得的碎銀子。
「嵐芷姑娘,不要怪罪我,我只是奉命行事。當初要不是你爹動了邪念,傷了少主的人,也不會淪落至這種下場。」方流墨眉宇嚴肅的一擰。
「是,是我們自作孽,活得不耐煩,如今也得到應得的下場,你們該稱心如意了吧。」林嵐芷怒極反笑。「我還有事,恕我不奉陪了。」繞過他,她挺直背脊向巷口走去。
「嵐芷姑娘……」不經大腦的,方流墨的手自動伸出去,攫住她的手臂。
這一個無心舉動,讓兩人僵在原地。
方流墨被手掌下的觸感大大的震懾住,她的手臂……怎麼這麼纖細瘦弱?方流墨一臉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