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照慣例,小凱萱一路手舞足蹈、口味橫飛的報告在學校裡發生的好玩的事,兩人在住家附近的一座小公園停了下來。
公園裡有好多小孩蛾,可是她看不清他們的臉。媽陪她排隊等鞦韆,終於輪到她了,媽媽將她落得好高好高,好有點害怕,但看到媽媽笑得開心的臉,她將害怕借由興奮的尖叫發洩出來。她要媽媽快樂,只要媽媽笑、只要媽媽快樂,要她做什麼她都不怕。
「大姐……大姐……」
遙遠的地方傳來呼喚的聲音,是在叫她嗎?但她還想和媽媽一起蕩鞦韆,她還想看媽媽……
突然天搖地晃的,小凱萱眼前一陣迷濛,待她看清眼前的一切時,媽媽卻背著她越走越遠……
媽媽媽不要走……她想追上前,但鞦韆還在蕩著,她不敢下來,於是她拉長了脖子想叫喚,卻發現自己的聲音怎麼也出不來,她心急如焚,眼淚直掉。
一陣強光將媽媽的身影整個淹沒,也刺痛了她的眼……
「大姐,大姐,快醒醒。」稚嫩的嗓音進入她的意識,她感覺得到竹雅整個小身子正豪不客氣地跨坐在她的腰上,肥肥的雙手則死命的晃著她的肩頭。發生什麼事了嗎?
艱難地睜開疲憊的雙眼,首先映入眼簾的是竹雅俏臉蛋的大特寫。
「大姐醒了,大姐醒了。」竹雅像以現新大陸一樣高興得直嚷嚷。
凱萱瞇起雙眼將轉向光源處,凱萱整理好拉起的窗簾,正轉身笑吟吟的看著她。她今天任長髮披洩,襯托出輪廓姣美的心型臉蛋,淺藍色碎花棉布的無袖連身長裙則更突顯出她修長玲瓏的身段,尤其整個人籠罩在窗外流洩進來的陽光裡,她突然美得讓人覺得不真實。
擁有這個人人稱羨的美女妹妹,凱萱好驕傲!她的寶貝妹妹隨便一穿、隨便一站,都是一幅覺心悅目的美女圖。
「該起床了,你有客人呢!」她揚起一抹若有似無的淡笑,微帶著興味。
「對呀!快起來!周大哥找你了。」竹雅意猶未盡的搖晃她的雙臂。
「周大哥?」將小不點兒扳至一旁,她不雅地伸個懶腰,起身下床,「誰啊?」她的腦子還在半夢半醒的昏睡狀態中,等她意識到「周大哥」代表什麼以後,她尖叫,抓著被子跌跌撞撞地衝出房間。
「嗨!」周恩浩斜倚在窗日,臉上綻開的笑容如外面陽光般燦爛,柔和的眼神如春天最和煦的微風,輕輕擦動她的心。凌亂而帶著自然鬈曲的頭髮,加上純白高領棉衫黑絨背心的裝束,讓他起碼年輕五歲。「雖然我是大稀客,也用不著穿著睡衣,大禮相迎吧!」
他來了,他竟然來找她了,他不生氣了?凱萱覺得自己的一顆心雀躍得幾乎飛起來,可是……
「我不是跟你說我今天沒空。」凱萱皺起眉頭,記起她已經下定決心要跟他無任何公事以外的牽連了。
周恩浩擺出天真無害的無辜表情,「我知道你說過什麼,可是我今天一整天都沒事,所以可以陪你做任何你想要做的事。」
凱萱一臉的狐疑。大老闆的行事歷她搞不好比自己還清楚呢!如果她沒有睡到喪失記記的話。「我記得你今天明明要陪龔昭萍……」
「我改變主意了。」他爽朗乾脆的說著。
凱萱有深沉的無力感。是不是主管當久了,就變霸道了,好像地救非得繞著他轉似的?
豪無她置喙的餘地,她被凱若和竹雅簇擁著回房,將凌亂的長髮編成兩條垂在身側的麻花辮,凱若還硬有她身上套上一件黑白格子相間的洋裝,正好和他的搭成一套情侶裝。當她出來時,周恩浩給了她讚許而驚艷的一眼,令她的臉莫名的感到燥熱。
「我們該上哪兒辦事?」出門後,周恩浩帶笑注意著她。幾天不見,除了想到她惡作劇的那一幕時會氣她之外,他著實想死她了!他想她的容顏,含羞帶怯的、淘氣作怪的、倔強的……他都想念,他當然命令過自己不准去想,但在強迫自己不想的同時,卻早已把她想過千百遍了。
「辦事?辦什麼事?」傻呼呼的問出口以後,凱萱就知道自己穿幫了。唉!果然是還沒睡醒。
周恩浩聰明的不揭露,讓淑女難堪可不是伸士的作為。「想去哪兒?」他柔聲問,著迷的看著她兩頰泛起的紅雲,煞是迷人。
「隨便!」凱萱不好意思的低頭。今天的他似乎有點怪怪的,好……溫柔,她原為他會對她惡聲惡氣的,以示報復呢!
結果他帶她來看海,這個叫望幽谷有基隆海岸。
第一次聽見這個名字時,她還以為是「忘憂谷」,專司令人忘憂的呢!不過也相去不遠了,望幽能令人忘憂,不是嗎?
即使離海岸已有一定的離度,仍將白花花的浪拍打著石岸的浪潮聲聽得分明,海風猛烈的狂捲而來,兩人都有點吃不消,而且這邊的人實在太多了,他們索性開車更往上走。
他們都不知道來到何處,但凱萱愛死這裡了。三面環海,超過一百八十度的大視野,陽光和烏雲玩著捉迷藏,海原是燦爛的寶藍,倏忽又隨陽光和隱沒而呈現幽深的靛藍,輾轉已將它多變的性格昭示得分明。
拉高的距離已感受不到浪潮澎湃的激情,這樣的海是寧靜的,小小的漁船在汪洋大海中起伏不定,像風中飄零無依的落葉,人又何嘗不是如此呢?飄流在歲月的流裡、時間的海裡,載浮載沉,多少事其實是由不得已的。
風已經比適才在望幽谷時微弱許多,但吹久了仍兔不了讓涼意直透進骨子裡。看衣著單薄的凱萱以又手環緊自已,周恩浩展開自己的雙翼,將包容進來。
在凱萱還沒有意識到以前,她已經靠上他的胸膛,被溫暖的保護在他的大外套裡了。她想起慈善舞會的那一夜,他第一次抱了她;上擎天崗看星星的那個晚上,他第一次吻了她。
感情是一條難走的路。
但是每個人卻擠破了頭想要上來,因為越是難走的路,越是織就生命的絢麗色彩,最終回首來時路時,也才能拍胸膛,自豪的說:我這一生沒有白白走過。
唉!「世俗本無事,庸人自擾之」的深意又有幾個人能真正勘破呃?只要瞧瞧如此開闊怡人的海天一線,瞧瞧海的度量之大,足以納百川;風的愜意之至,從不需強求,倒顯得世俗的錙銖必較可笑了。
她和他原本就是兩修平行線,即使擦出一些火花,也永遠不會交叉,是她強求了,才會讓自己白白難過一場,她是真的想開了。
「你知道我為什麼叫萱嗎?」深吸一口濕鹹卻帶著自在訊息的海風,凱萱迎春風大叫,突然想告訴他屬於她童年的慘淡情事。
「為什麼?」
「因為『萱草忘憂』,萱草,又名忘憂草,我媽希望我的出生能讓她忘卻一切不如意和煩惱,這是我生下來就注定的使命,可惜我力有未逮。」她看向他,幾綹髮絲在她的兩頰邊盡情飛揚,即使說的是傷心往事,她還是衝著他笑得開朗。
周恩浩定定的望著她。她知道這個樣子的她有多令人憐惜嗎?「你母親有什麼煩惱?」
「我爸對感情的不忠。」她轉身望向他的視線的盡頭,若有所思,「她懷孕沒多久,我老爸就出去走私了,他掩飾得很好,但女人心思的細膩與敏感是不容小覷的。從此她鬱鬱寡歡、悶悶不樂,昔日對她而言的美好回憶,全反過來成了一把利刃,凌遲她的心。」她旋過身注視著他,像是要他也深刻感受到那樣的痛楚,「越快樂的回憶就越傷人,直到她死,都沒有一刻忘記過他曾經背判她的事實。」背判帶來永遠無法磨滅的傷害,心若是傷透了,再多的愛也無法彌補。
周恩浩將她摟得更緊,他不能體會生長在這樣的家庭裡是何滋味,但可想而知,一定不好過。「你母親太傻了。」竟將揮灑人生色彩的畫筆交付別人手中,彩色黑白全由著他人,無疑是最不智的事!但前人已矣,也不好太過苛責。「有這樣的媽媽,你一定很辛苦。」他的手輕撫著她的背,感覺到她身體在抽搐。
凱萱覺得鼻頭酸酸的,想哭!他懂,他竟然懂。她抱緊他,像抓住大海中的小浮木般,她想阻止淚水決堤,它卻像有自己的意識似的汩汩流出,沾濕了他的衣衫。
「你知道嗎?從小媽媽就最疼我,因為我是她和我爸唯一一個『愛的結晶』,她從來就不知道,她那樣明顯的偏愛給她的小孩們帶來多大的痛若,尤其是我,打從我知道自己、戰戰兢兢的,希望能討她的歡心,希望能看到她由衷嘴裡的話滔滔不絕,說到最後,已禁不住哽咽。
「乖!不哭。」周恩浩將她緊緊守護在懷裡,想到那麼小卻必須那麼堅強的凱萱說好……心疼。「知道嗎?雖然我的父母不太理我,可是我還是比你幸運多了。」